《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92、第 92 章

　　萧凛的命令虽轻，却似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这隐秘的舵寨中激起无声的涟漪。苏妄领命而去，石室内重归寂静，只余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萧凛压抑的、带着血腥气的喘息。

　　沈青黛将温热的药汁再次喂入他口中，看着他吞咽时脖颈绷出脆弱的线条，以及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因剧痛和虚弱而生的折痕，心口如同被浸了冰水的丝线层层缠绕，又冷又紧。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紧蹙的眉间，仿佛想将那沉重的负担拂去些许。

　　“省些力气，”她低语，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温柔，“既已安排，便信他们。”

　　萧凛闭着眼，喉结滚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反手，用尽此刻能调动的微末力气，握住了她停留在他额角的手指。那手指冰凉，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的锚定感，让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暂时寻回一丝清明。

　　他没有睁眼，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指。

　　时间在无声的相握中流逝。沈青黛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也能感觉到那颤抖之下，依旧顽强的、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

　　约莫半个时辰后，石室外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门声。是苏妄回来了。

　　沈青黛轻轻抽出手，起身开门。

　　苏妄闪身而入，脸色比离去时更显凝重，他先是对沈青黛微微颔首，随即快步走到床前，低声道：“主上，信号已按您吩咐的方式发出。用的是最高等级的‘隼’讯，若无意外，最迟明晚，附近区域的‘玄甲卫’便能收到并做出回应。”

　　萧凛缓缓睁开眼，眸中血丝未退，却清亮了些许。“好。”他吐出一个字，目光转向苏妄，带着询问。

　　苏妄会意，立刻禀报另一件事：“内部排查也已暗中启动。目前尚未发现明显异动，但……负责东南角暗哨的一名老兄弟，在两个时辰前换岗后，便不知所踪。已派人秘密搜寻。”

　　失踪？

　　沈青黛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异常都可能是致命的信号。

　　萧凛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尽管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欠奉，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已让石室内的空气凝固了几分。“……继续查……活要见人……死……”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见尸。”

　　“是！”苏妄背脊挺直，感受到那熟悉的、属于秦王的杀伐之气，即便源于一具濒临破碎的躯体，也依旧令人心悸。

　　“山下……情况？”萧凛又问，气息愈发短促。

　　“那些人还在外围逡巡，似乎尚未找到准确入口，但包围圈在缓慢缩小。他们极有耐心，不像普通江湖匪类。”苏妄语速加快，“属下已加派了双倍暗哨，所有机关暗道皆已检查完毕，随时可启用。”

　　内忧外患，时间紧迫。

　　萧凛闭上了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积攒最后的气力。半晌，他重新看向苏妄，目光沉静得可怕：“做好……最坏打算……若……‘玄甲’未至……或……内鬼发难……你当……断则断……”

　　苏妄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萧凛，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主上！属下誓死……”

　　“听令！”萧凛打断他，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保全……力量……护她……离开……”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青黛身上，那里面是托付，是歉疚，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沈青黛站在那里，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这是在……交代后事？

　　“我不会走。”她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目光直直迎上萧凛的视线，“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萧凛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阖上了眼，仿佛连争辩的力气都已耗尽。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了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苏妄看着这对在绝境中依旧固执相守的男女，喉头哽咽，最终只是重重一抱拳：“属下……明白！必当竭尽全力，护主上与夫人周全！”

　　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决然。

　　石室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沈青蝶走到床边坐下，重新握住萧凛冰凉的手。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握着，仿佛这已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连接。

　　“萧凛，”她看着他苍白沉寂的侧脸，一字一句道，“你听着，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从灵堂到密道，从河水到山洞……那么多死关都闯过来了，我不许你在这个时候放弃。”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你是萧凛，是北境军魂，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秦王！这点磨难，打不垮你。”

　　萧凛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但握住她的手，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沈青黛不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他。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需要的是时间，是与死神搏斗的意志，以及……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来自她的、不肯放弃的信念。

　　夜色，在紧张与等待中，愈发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青黛也感到一阵阵疲惫袭来时，一直沉寂的萧凛，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立刻警觉：“怎么了？”

　　萧凛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石室那唯一的、被厚重布帘遮挡的小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听。”

　　沈青黛凝神细听。

　　起初，只有山风呼啸。但渐渐地，在那风声的间隙里，她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夜枭啼鸣般的声音，短促，尖锐，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自遥远的方向传来，穿透层层雨幕和山林，若不仔细分辨，几乎会误以为是幻觉。

　　那声音重复了三次，然后戛然而止。

　　萧凛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眼底深处，那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似乎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猛地亮了一下。

　　“……是‘玄甲’……”他吐出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巨石落地的疲惫，以及一丝久违的、属于猎手的锐利，“……他们……来了。”

　　来了？

　　沈青黛心中一凛，随即涌上巨大的狂喜！援军到了？！

　　几乎是同时，石室外传来急促却依旧克制的脚步声，苏妄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主上！夫人！‘玄甲’回应了！信号确认！他们已在外围就位！”

　　绝境之中，那柄隐藏在最暗处的利刃，终于出鞘！

　　萧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牵动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沫染红了沈青黛匆忙递上的布巾。但他再睁开眼时，那双眸子已彻底褪去了之前的涣散和死气，虽然依旧虚弱，却重新燃起了足以燎原的星火。

　　他看向沈青黛，嘴角极其艰难地、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却比任何笑容都更让她心安。

　　“准备……”他对着门口的方向，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