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89、第 89 章

　　篝火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抵抗着从河面吹来的、带着水腥气的冷风。雨丝时断时续，淅淅沥沥，敲打着土洞顶部的枝叶，更添几分凄寒。

　　沈青黛紧紧抱着萧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冰冷和失血正在迅速带走他体内最后的热量，方才河水的浸泡更是雪上加霜。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浅短，时而变得极其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立刻找到更安全、更温暖的地方处理伤势，否则他绝对撑不过今夜！

　　沈青黛轻轻将萧凛放平，快速将火堆移到他身边，尽可能多地添加能找到的枯枝——虽然它们也半湿不干，燃起浓烟多于热量。

　　她站起身，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和冰冷，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湍急的河流在他们身后咆哮，对岸陡峭，绝非出路。左右两侧是泥泞湿滑的河滩和茂密得近乎狰狞的灌木丛，难以通行。唯一的方向，是顺着河滩向前，寻找更高、更干燥，或许能提供更多遮蔽的地形。

　　她蹲下身，摸了摸萧凛冰冷的脸颊，低声道：“凛郎，你撑住，我去找路，很快回来。”

　　萧凛似乎感应到什么，睫毛剧烈颤动，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手指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

　　沈青黛心中一痛，不再犹豫。她将匕首塞回他手中，又仔细用尚未完全湿透的衣物将他尽可能裹紧，这才转身，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沿着河滩向前摸索而去。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冰冷刺骨。脚下的鹅卵石湿滑无比，灌木的尖刺划破了她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小的血痕。她浑然不顾，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耳力和目力上，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安全路径，同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追兵或野兽。

　　走出去约莫一里多地，河道出现一个拐弯，地势略略抬高，形成一片小小的冲积台地。台地上方，几块巨大的岩石相互倚靠，天然形成了一个浅窄却足以遮风避雨的岩穴！

　　沈青黛心中狂喜，立刻上前查看。岩穴不深，但地面相对干燥，位置隐蔽，从河滩方向很难发现。

　　就是这里！

　　她立刻折返，回到那个小小的土洞。火堆已将熄未熄，萧凛的状况似乎更差了些，脸色泛着一种死气的青灰。

　　“找到地方了，我们走。”沈青黛没有丝毫耽搁，再次将萧凛负在背上。这一次，她感觉他的身体更加沉重，冰冷得让她心慌。

　　她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滩，以最快的速度将萧凛背到了那处岩穴。将他小心安置在最干燥的角落，她立刻转身，争分夺秒地收集一切可用的枯枝和干燥的苔藓。

　　很快，岩穴内升起了一堆比之前旺盛得多的篝火。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洞穴的阴冷和潮湿，也稍稍映亮了萧凛毫无生气的脸。

　　沈青蝶跪在他身边，解开湿透的绷带。伤口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边缘甚至有些溃烂，隐隐有脓迹，显然已有感染发炎的迹象。她的心沉了下去。

　　必须重新清创！

　　她没有犹豫，将匕首在火苗上反复灼烧消毒，然后咬紧牙，小心翼翼地刮去伤口周围坏死泛白的组织和细微的脓液。每一下动作都极其轻柔，却依然能感觉到萧凛身体无意识的痉挛和压抑的闷哼。

　　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处理完腐肉，她将赵岐给的、用油纸包着才未完全浸湿的药粉尽数洒在伤口上，又撕下自己内里相对干爽的衣襟，重新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但看着萧凛的呼吸似乎因为温暖的到来而稍微平稳了一丝，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体温。他需要持续的热源。

　　沈青黛将收集来的干燥苔藓厚厚铺在火堆旁，制成一个简易的地铺，将萧凛移过去。然后她自己褪去几乎结冰的外衣，仅着单薄里衣，躺到他身边，紧紧将他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再用所有能找到的衣物——包括那件象征死亡的粗布寿衣——覆盖在两人身上。

　　肌肤相贴，他冰冷的体温冻得她一个哆嗦，她却将他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他。

　　“凛郎，别睡……看着我……”她在他耳边低声呼唤，轻轻拍打他的脸颊，阻止他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萧凛的身体在她怀里细微地颤抖着，冰冷的皮肤渐渐感受到一丝来自她的暖意，本能地朝热源贴近。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颈窝，呼吸微弱却持续。

　　洞外，雨声渐密，河水奔流不息。

　　洞内，篝火噼啪，映照着相依为命的两道身影。

　　一夜无话，唯有守望。

　　后半夜，萧凛发起了高烧。

　　原本冰冷的身体迅速变得滚烫，嘴唇干裂，脸颊烧得通红，开始无意识地呓语。

　　“父王……小心……箭……”
　　“北狄……冲阵……”
　　“陛下……为何……”
　　“……青黛……走……快走……”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充满了压抑的痛苦、不甘和深切的担忧。

　　沈青黛的心紧紧揪着。发烧是身体在对抗感染，但若温度过高，同样致命。她不断用浸湿的布条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下，为他物理降温，又将有限的清水一点点渡入他干涸的口中。

　　她握着他滚烫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我在……凛郎，我在这里……没事了……我们会去苍霞山……你会好起来……”

　　不知是她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物理降温有了效果，天快亮时，萧凛的高烧终于稍稍退去一些，虽然依旧烫手，但不再胡言乱语，陷入了相对平稳的昏睡。

　　沈青黛几乎一夜未合眼，体力精力都已透支到了极限。见萧凛情况稍稳，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坐在岩壁旁，握着他的手，眼皮沉重得不断打架，却依旧强撑着不敢彻底睡去。

　　朦胧间，她似乎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不同于河水声和雨声的动静。

　　像是……许多马蹄踏过泥泞地面的声音？还有金属甲胄轻微的碰撞声？

　　追兵？！他们搜到附近了？！

　　沈青黛瞬间惊醒，睡意全无！她轻轻放开萧凛的手，悄无声息地挪到岩穴入口，借着岩石和灌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外观望。

　　天色灰蒙，雨雾迷离。只见对岸远处的官道上，一队约莫百人的骑兵正在冒雨疾行！队伍前方打着的旗帜被雨水打湿，紧紧缠在旗杆上，看不清番号，但那衣甲制式……

　　不是内廷司的番子，更像是……京营的兵马？他们行军的方向，并非是沿着河流搜索，而是朝着京城西北而去，速度很快，似乎有紧急军务。

　　沈青黛心中惊疑不定。京营调动？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边关军情有变，还是……冲着她和萧凛而来？

　　她屏息凝神，直到那队兵马彻底消失在雨幕之中，才缓缓松了口气。看来只是路过，并非搜捕。

　　但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此地离京城并不算远，仍处于危险区域。必须尽快离开！

　　她回到萧凛身边。经过一夜的休整和取暖，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有力了一些，体温虽然仍高，却不再像昨夜那般骇人。赵岐的药粉似乎起了一些作用。

　　或许……可以尝试移动了。

　　“凛郎，”她轻声呼唤，“天亮了，我们得走了。”

　　萧凛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经过一夜的高烧和昏沉，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但很快聚焦，看清了所处的岩穴和近在咫尺的沈青黛。

　　记忆回笼，他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辛苦你了……”

　　沈青黛摇摇头，将水囊凑到他唇边，喂他喝了几口水：“感觉怎么样？能撑住吗？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萧凛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瞬间袭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但他还是咬着牙，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可以。”

　　沈青黛看着他强忍痛楚的模样，心中酸涩，却知道别无选择。她将剩下的干粮掰碎，喂他吃下少许，自己草草吃了几口，恢复一点体力。

　　然后，她再次将他负在背上，用布带固定好。

　　走出岩穴，雨势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沈青黛辨认了一下方向——苍霞山在京西，他们昨夜被河水冲下，大致方向未错，但需要绕过前方的河道，寻路上岸，向西而行。

　　前路艰难，但目标明确。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背负着沉重的希望，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踏上了前往苍霞山的征途。

　　身后的岩穴，篝火余烬早已冷却，只留下一片灰烬，和昨夜生死相依的痕迹，很快便被新的雨水冲刷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