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85、第 85 章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只有几缕惨淡的微光，勉强照亮这间废弃染坊的轮廓。残破的屋架像巨兽的骨骸， silent地矗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混合着残留染料和潮湿霉烂的气味。

　　沈青黛将暗道的木板轻轻合上，几乎与地面腐朽的木板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痕迹。她迅速环顾四周，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低低的呜咽，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暂时安全。

　　她不敢耽搁，立刻返身，小心地将倚靠在墙边的萧凛重新负到背上。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冰冷，呼吸也愈发微弱急促，方才那段密道的颠簸显然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坚持住，”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坚定，“我们快到暗桩了。”

　　根据地图和萧凛的描述，那家作为暗桩的棺材铺，就在这染坊东南方向半里处。这段距离，在平日不过眨眼功夫，但在此刻，背着一個重伤之人，行走在危机四伏的深夜巷道里，却显得无比漫长。

　　沈青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焦灼，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背着萧凛，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染坊的破败后门。

　　外面的巷道狭窄而曲折，地面坑洼不平。京城实行宵禁，此时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从极远处隐约传来，反而更添了几分寂静的诡异。

　　她尽可能选择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每一步都轻巧得如同羽毛落地。背后的萧凛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极力抑制着痛苦的喘息，沉重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滚烫而潮湿。

　　她的心紧紧揪着，不仅要警惕可能出现的巡逻兵丁或内廷司暗探，更要分神关注萧凛的状态。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像指间的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必须尽快到达棺材铺，那里至少有暂时的遮蔽和可能的药物。

　　就在她拐过一条更狭窄的巷道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沈青黛浑身一僵，瞬间闪身躲进一个堆满杂物的阴暗角落，屏住了呼吸，将萧凛的身形完全掩在自己身后。

　　“……仔细搜！王公公有令，任何可疑人等，一律拿下！”一个粗嘎的声音说道，伴随着兵器与甲胄轻微的碰撞声。

　　是内廷司的番子！他们竟然已经排查到这片区域了？速度如此之快！

　　沈青黛的心沉了下去。看来靖国公入宫制造的混乱，并未完全拖住他们的脚步，或者说，皇帝下的命令是格杀勿论、宁错勿纵！

　　几支火把的光亮在巷口晃动，人影幢幢，正在逐户排查？或者说，是在漫无目的地搜寻任何可能的目标？

　　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并不绝对安全，只要那些番子再往前走十几步，火把的光亮就能照到这里！

　　冷汗瞬间浸湿了沈青黛的后背。她一只手反手护住背后的萧凛，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匕首的柄，眼神锐利如鹰，计算着距离和出手的角度。如果被发现，唯有拼死一搏！

　　萧凛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伏在她背上的身体绷紧了，呼吸几乎完全停滞。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脚步声就在几步开外。甚至能听到番子们不耐烦的抱怨声。

　　“……这大半夜的，搜个屁！难不成死了的秦王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跑了？”
　　“少废话！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仔细点！”

　　就在那火光几乎要舔舐到他们藏身的杂物堆时，忽然，远处另一条巷子里传来一声瓦片落地的脆响！

　　“那边有动静！”番子们立刻被吸引，呼喝着，“快！过去看看！”

　　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迅速朝着相反方向移动，渐渐远去。

　　巷道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沈青黛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冷汗。刚才那声瓦片落地，是巧合？还是……

　　她不敢深思，也顾不得深思。危机暂时解除，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她立刻背着萧凛，以更快的速度向着东南方向潜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怕与紧迫感交织。

　　终于，在穿过最后一条窄巷后，一家低矮的铺面出现在眼前。门脸破旧，招牌歪斜，上面模糊可见“寿材”二字，门口甚至堆着几口未上漆的白坯棺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

　　就是这里！

　　沈青黛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再次隐匿在阴影里，仔细观察。铺子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门板紧闭，看起来和周围其他歇业的店铺毫无二致。

　　如何确认？如何接触？

　　她想起萧凛昏迷前断续的交代，迟疑了一下，屈起手指，用一种特定的、两长一短的节奏，轻轻叩响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里面毫无反应。

　　沈青黛的心又提了起来。难道暗桩已被拔除？或是出了其他变故？

　　她再次叩响，节奏依旧，力道稍重。

　　这一次，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仿佛有人从极深的地方被惊动。接着，一个苍老、警惕、带着浓浓睡意却又异常清醒的声音隔门低低响起：

　　“谁啊？深更半夜的，不打寿材！”

　　沈青黛压低声音，快速说出萧凛告知的暗语：“掌柜的，家里老人急病，需要一口‘南山柏’打的‘长寿材’，要现成的，能看看货吗？”

　　门内沉默了片刻。那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警惕未消，却多了一丝探究：“‘南山柏’？那种料子可贵，而且现成的只有一口，尺寸特殊，怕是不合用。”

　　“无妨，”沈青黛按着暗语回答，“只要料子好，尺寸……亡人不挑。”

　　暗语对上了！

　　里面传来门栓被轻轻拉动的声音。木门开了一道缝隙，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门外，目光迅速扫过沈青黛和她背上明显不对劲的萧凛。

　　“进来！”老者没有多余废话，立刻将门缝开大些许。

　　沈青黛侧身迅速闪入，老者立刻将门重新关死、上栓。

　　铺内比外面更加黑暗，一股木材、油漆和某种特殊香料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借着从板缝透入的极微弱月光，只能看到店内堆满了大大小小、完成或未完成的棺木，影影绰绰，如同沉默的森林。

　　“跟我来，小心脚下。”老者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佝偻着身子，动作却异常敏捷，引着沈青黛绕过前堂，穿过一个堆满刨花和工具的小院，迅速进入后院一间更加隐蔽的厢房。

　　关上房门，点亮一盏如豆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照亮了狭小的空间。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工匠休息的场所，简单放着床铺和桌椅，但角落却堆着一些与棺材铺格格不入的包袱和水囊。

　　老者这才转过身，看清沈青黛背上之人的面容时，他瞳孔骤然收缩，干瘦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差点失声惊呼！

　　“王……？！”他硬生生将那个称呼咽了回去，扑到近前，声音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老天爷！这……这是……主子爷？！他……他不是已经……”

　　“王爷遭人毒手，侥幸未死。”沈青黛快速打断他，小心地将萧凛放到那张简陋的床铺上，“但伤势极重，必须立刻救治！你是这里的掌柜？如何称呼？”

　　老者显然经历过风浪，巨大的震惊之后，迅速强自镇定下来，但看着萧凛那惨白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眼圈瞬间就红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哽咽道：“老奴……老奴赵岐，见过……见过主子！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猛地磕了一个头，立刻爬起来，抹了把脸，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夫人放心，这铺子后面另有乾坤，安全暂时无虞。老奴略通岐黄，这就去取伤药和清水！您先照看着！”

　　赵岐说完，立刻转身，熟练地挪开墙角一个沉重的木箱，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快步走了下去。

　　沈青黛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第一关是过了。她立刻坐到床边，检查萧凛的情况。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比之前更加微弱了。

　　她的心又揪紧了。

　　很快，赵岐端着一盆清水和一些瓶瓶罐罐上来，还有一个包袱。

　　“夫人，让老奴来。”赵岐凑上前，看到萧凛胸口的伤处，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悲愤交加，“好毒的手段！”他手下却毫不迟疑，动作熟练地清洗伤口，敷上特制的药粉，又小心翼翼地喂萧凛服下几颗护住心脉的药丸。

　　他的手法老道，显然并非“略通”那么简单。

　　忙完这一切，赵岐才退开两步，看着沈青黛，神色无比凝重：“夫人，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内廷司的狗鼻子灵得很，今日已来附近盘问过两次。王爷在此，目标太大，必须尽快转移！”

　　“我知道。”沈青黛点头，“王爷计划前往苍霞山秘舵。你可能安排？”

　　赵岐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苍霞秘舵！老奴知道那里！确有通道！但王爷如今这身子骨，经不起长途颠簸……”他沉吟片刻，决然道，“有办法！老奴这就去准备‘特殊’的寿材和车马！明日一早，以出城送殡为名，混出去！”

　　以棺材为掩护？沈青黛心中一凛，但眼下这确实是最不引人怀疑的方法。

　　“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赵岐计算着，“材料现成的，改装一下即可。车马也有预备。夫人，您和王爷在此稍歇，千万勿出声，老奴去去就回！”

　　赵岐再次匆匆钻入地下密室。

　　油灯如豆，光影摇曳。

　　沈青黛坐在床边，握着萧凛冰凉的手，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赵岐刻意压低的忙碌声响——锯木声、敲打声。

　　她看向床上昏迷的萧凛，又看向这间堆满棺材的诡异铺面。

　　他们将置身棺木之中，以死亡为伪装，寻求生路。

　　这仿佛一个残酷的隐喻。

　　夜色正浓，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