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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   黑暗。

      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肺叶间攒刺。冰冷与灼热在血液中交替肆虐,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萧凛知道自己游走在死亡的边缘。

      皇帝的毒酒,不仅摧毁了他的健康,更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一点点磨去他身为秦王、身为统帅的尊严和力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从伤口和每一次咳嗽中流逝。

      昏迷与清醒的间隙里,他听到灵堂的虚假哭声,听到内廷司走狗阴柔的威胁,听到老长史绝望的周旋。愤怒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爆。他萧凛,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如今却要像困兽一样,躺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等待命运的屠宰?

      他不甘心。

      昏迷前送出的密信是他布下的最后一着闲棋,指望舅父能察觉京中异动,却未曾想,竟真成了绝境中的唯一变数。

      当那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穿透墙壁,震動灵堂时,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濒死的幻觉。

      是舅父!

      那熟悉无比的、蛮横霸道却又带着沙场血性的声音!

      一瞬间,巨大的、几乎让他承受不住的冲击撞入心口。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是亲人到来的委屈?还是更深沉的、对即将把舅父也拖入这泥潭险境的愧疚?

      他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用尽全部意志控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回应,只能用剧烈的咳嗽和摇头阻止沈青黛的任何异动。

      不能功亏一篑。

      他听着舅父在外面粗野地呵斥王公公,听着那毫不作伪的、痛彻心扉的悲吼,听着甲胄跪地的沉重闷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明。

      舅父的悲痛是真的。这让他冰冷的心底渗入一丝暖流,却也更沉甸甸的。

      暗门开启,舅父那张布满风霜泪痕、却又锐利如鹰的脸出现在门口时,萧凛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四目相对,舅父眼中那爆开的震惊与狂喜,是对他此刻存在最好的肯定。

      快速的、压低的交流。北狄异动,朝堂纷争,皇帝的狠毒……局势果然坏到了极致。但他也瞬间抓住了那唯一的机会——必须让舅父拿到北境兵权,不仅是为了边境安危,更是为了吸引火力,为自己争取那渺茫的生机。

      说出计划时,他看到了舅父眼中的痛惜和不赞同,但最终,舅父选择了信任和支持。一如当年在军中,他永远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

      舅父离去时那故作悲愤的咆哮,是掩护,也是告别。

      暗室重归寂静,只剩下他和沈青黛。

      他能感觉到背着他的女子身体有多么紧绷,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却又异常稳定。她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温热而坚定,是这冰冷绝望中唯一的暖源。

      “抱紧我。”她低声说。

      他无力的手臂环住她纤细却有力的肩膀,将全身的重量交付给她。这是一种无比陌生却又令人安心的体验。他曾是她的依靠,而此刻,她是他的全部。

      密道入口打开,阴冷的风涌出。他伏在她背上,感受到她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前路如何?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背负着他的这个女人,正用她全部的勇气和力量,为他从这死局中,硬生生劈开一条生路。

      凛郎,你看,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杀出去!

      她在心里的话语,他似乎听见了。
      重。

      背后的男人身躯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苦颤音,混合着血腥气,喷在她的耳后。沈青黛咬紧牙关,调整了一下背负的姿势,让布带更深地勒进自己的肩膀,以分担重量。

      她的心跳得很快,并非全因负重的吃力,更是因为对这漆黑密道和未知前路的警惕。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听觉、嗅觉、触觉被放大到极限,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

      她能感觉到萧凛下颌无意识地抵在她的颈窝,冰冷与滚烫交替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他在硬撑。她很清楚。那样的伤势,常人早已毙命,他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在坚持。

      必须快!再快一点!

      密道狭窄、低矮、潮湿,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脚下时而泥泞,时而碰到散落的碎石。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和地图上模糊的记忆在摸索前行,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滑倒或者发出太大的声响。

      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有生命的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萧凛偶尔抑制不住的、极其轻微的闷哼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这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次被追杀,躲进黑暗山洞里的经历。也是这般的无助和恐惧。

      但这一次,不同。

      她的背上,背负着的是他的性命,是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这份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赋予了她无穷的力量。

      舅父的出现如同神兵天降,但那仅仅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真正的生路,需要他们自己用脚一步步蹚出来。

      皇帝的目光迟早会回转,内廷司的鹰犬不会永远被挡在府门外。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赛跑。

      她集中全部精神,辨认着方向。地图上的标记在脑中清晰浮现:前行三百步,左转,有一个缓坡……

      萧凛的身体又往下滑了几分。

      沈青黛立刻停下,费力地将他往上托了托,布带深深勒进肉里,带来一阵刺痛。她喘着气,额上的汗水滑落,滴进黑暗里,无声无息。

      “……青黛……”背后传来极微弱的气声。

      “我在。”她立刻回应,声音压得极低,“就快到了,坚持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环在她肩颈的手臂,似乎极其轻微地收拢了一下,仿佛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和回应。

      这细微的动作,却让沈青黛鼻尖一酸,随即涌起更强烈的决心。

      不能倒下。绝不能。

      她再次迈开脚步,比之前更加坚定。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带着点不同于土腥的味道。

      是出口!

      沈青黛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果然,通道开始向上延伸,尽头是一块看似沉重的木板,边缘透出几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和微光。

      她小心地将萧凛放下,让他靠坐在墙边,自己则屏住呼吸,凑到木板前,仔细倾听。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过的细微呜咽声。

      她按照萧凛之前的指示,在木板边缘摸索到一个机括,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黛心脏猛地一跳,握紧了匕首,全身肌肉紧绷,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推开一道缝隙。

      废弃染坊特有的、混合着残留染料和腐朽木材的气味涌入鼻腔。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只有惨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残破的屋架和堆积的杂物的轮廓。

      视线所及,空无一人。

      暂时安全。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空气,回头看向黑暗中倚墙而坐的萧凛。他微阖着眼,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白得吓人。

      “凛郎,”她低唤,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颤,“我们出来了。”

      萧凛缓缓睁开眼,望向那一道透着自由气息的缝隙,眼底深处,终于燃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火光。

      生路已现,但危机四伏的京城黑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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