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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殿内的悲声如同实质的潮水,拍打着冰冷的墙壁,却又被厚重的殿门死死禁锢在内,只余下沉闷压抑的回响,更添几分绝望。白幡的影子透过窗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晃动,如同招魂的鬼手。

      墨影如同磐石般立在阴影里,耳廓微不可察地轻动,捕捉着殿外每一丝声响。哭嚎、奔跑、器物翻倒的杂乱……以及,潜藏在这些喧嚣之下,几不可闻的、快速远去的衣袂拂风声。

      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他目光扫过床上气息全无、面如金纸的王爷,和软榻上蒙被颤抖、呜咽不止的王妃。这场戏,已然开幕,唯有演到极致,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的哭嚎声浪里,突然混入了一些不同的动静。

      沉重、整齐、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压过了王府内的混乱!金甲摩擦的铿锵之声冰冷刺耳,如同钢铁洪流正蛮横地闯入这片刚刚被“悲伤”笼罩的府邸。

      哭喊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骤然低伏下去,只剩下惊恐的抽噎和压抑的啜泣。

      来了!皇城司的缇骑!甚至可能是皇帝的近卫龙骧营!

      墨影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内腑翻涌的气血再次强行压下。

      “砰——!”
      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推开,撞在两侧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寒冷的夜风裹挟着铁血煞气猛地灌入内室,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队铁甲卫士,盔明甲亮,手按刀柄,眼神冷漠如冰,正是龙骧营的装束!为首者却是一名身着暗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手持一卷明黄绢帛,眼神阴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弧度。

      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刘瑾。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迅速扫过内室——床上毫无声息的萧凛,软榻上似乎因过度悲痛而蜷缩颤抖的沈青黛,地上模糊的水渍(墨影擦拭血迹之处),以及角落里垂首而立、脸色苍白、仿佛因主子骤然而逝而惊惶无措的墨影。

      “圣——旨——到——”刘瑾拖长了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内室死寂的气氛,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悲悯,只有程式化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璃亲王萧凛,接旨。”

      室内一片死寂。床上的人自然无法回应。

      软榻上的沈青黛仿佛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掀开锦被,露出一张泪痕交错、苍白如纸的脸。她挣扎着想要下榻,却因“虚弱”和“悲痛”而踉跄一下,几乎栽倒,幸而及时扶住了榻边。她望向门口的阵仗,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泪水涟涟而下,声音破碎不堪:“刘公公……王爷他……他……”泣不成声。

      墨影适时地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头深深低下,声音沙哑而沉痛,带着一丝颤抖:“启禀公公,我家王爷……重伤突发恶疾,刚刚……刚刚薨了!未能迎旨,请公公恕罪!”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的悲恸。

      刘瑾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在萧凛“尸体”和沈青黛、墨影之间来回逡巡。他并未立刻说话,而是抬步,缓缓走入内室。

      铁甲卫士紧随其后,分列两侧,冰冷的视线掌控着室内每一个角落。

      沉重的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刘瑾一步步走向拔步床,越靠近,越是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味、血腥味,以及一种……仿佛生命流逝后特有的沉寂气息。

      他在床前三步外停住,仔细打量着萧凛。

      烛光下,萧凛的面容毫无血色,嘴唇泛着青紫,胸口不见丝毫起伏,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分,完全是一副死寂之态。那份灰败与僵冷,绝非轻易可以伪装。

      刘瑾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那只放在床边小几上的白瓷药碗上。碗底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渣。他的目光微微一凝。

      随即,他又看向软榻边地面那片尚未完全干透的深色水渍,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沈青黛颈间包裹的洁白细布上,以及她那双哭得红肿、满是绝望惊惧的眼睛。

      一切,似乎都吻合无疑。重伤,毒发,王妃刺颈未遂,王爷悲痛惊怒之下撒手人寰。

      刘瑾脸上的冰冷似乎缓和了一丝,转而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官方式的沉痛。他轻轻叹了口气,尖细的嗓音也放低了些许:“天妒英才,王爷……一路走好。陛下闻知王爷噩耗,悲痛万分,特遣咱家前来……探望,并宣旨意。”

      他展开手中的明黄绢帛,却并未宣读,只是淡淡道:“陛下追思王爷功绩,特赐谥号‘忠敬’,允以亲王礼制治丧。一应事宜,由礼部与宗人府协同办理。”

      这看似恩宠的旨意,实则冰冷彻骨。人刚“死”,追谥便至,仿佛早已准备好一般。

      “王妃,”刘瑾转向沈青黛,语气带着一丝虚伪的安抚,“节哀顺变。陛下念您伤重受惊,特准您于府中静养,一应丧仪,自有奴才们操持。”

      名为静养,实为软禁。

      沈青黛身体微微一晃,垂下头,肩膀剧烈颤抖,只能用更压抑的哭声回应。

      刘瑾最后扫了一眼床榻上萧凛的“尸身”,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疑虑与审视,但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逼真,由不得他不信。他微微颔首:“既如此,咱家便回宫复旨了。王府……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带着那队铁甲卫士,如同来时一般,毫不留恋地离去。沉重的殿门再次被合拢,隔绝了内外。

      脚步声渐远。

      直到那冰冷的铁甲摩擦声彻底消失在王府外围,内室中,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减缓。

      墨影依旧跪在地上,没有立刻起身。沈青黛瘫软在软榻边,无声地流着泪。

      床上,萧凛依旧毫无声息。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许久。

      墨影才缓缓抬起头,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向床榻,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流:“王爷,人走了。”

      下一秒,床上那具“死尸”的胸腔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长长的吸气声缓缓响起。

      萧凛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刚刚经历“死亡”的迷茫,只有一片被冰冷怒火灼烧过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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