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48、第 48 章

　　沈青黛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强迫自己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陈太医颤抖着拿起那支玉簪，用烈酒浇淋簪尖。她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巨大的疼痛，但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必须亲眼看着！这是她选择的“锋刃”，她必须承担这锋芒带来的所有后果！

　　陈太医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绷紧如同拉满弓弦的萧凛，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静立如松、眼神沉凝如渊的沈青黛。他猛地一咬牙，手腕稳如磐石，将那淬火的玉簪簪尖，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伤口边缘一片明显坏死的腐肉之中！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萧凛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他整个身体在墨影的压制下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额角、脖颈瞬间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踞！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

　　沈青黛的身体也跟着剧烈一颤！仿佛那簪子也刺进了她的心口！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强忍着没有冲上去。

　　陈太医的手稳得可怕，眼神锐利如鹰。玉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簪尖那薄如蝉翼的竹叶边缘，此刻成了最精妙的柳叶刀！他手腕翻飞，动作快如闪电，每一次下簪都精准地剜掉一小块死灰发黑、毫无生气的腐肉！黄绿色的脓液随着他的动作被挤压出来，腥臭扑鼻。他动作迅捷而稳定，尽量缩短萧凛承受剧痛的时间。

　　每一次玉簪刺入、剜出，萧凛的身体都会随之剧烈痉挛，喉咙里溢出破碎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痛哼。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中衣和身下的锦褥，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若非墨影以全身之力压制，加上他自身钢铁般的意志，恐怕早已昏死过去。

　　沈青黛的视线渐渐模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她看着萧凛在剧痛中扭曲的面容，看着他因强忍而咬破的嘴唇，看着那不断被剜除、带着脓血的腐肉…巨大的心疼和一种奇异的、感同身受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但她的双脚如同钉在了地上，没有后退一步！手中的玉簪是她递出的锋芒，这锋芒带来的痛楚，她必须与他一同承受！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爬行。当最后一块明显的腐肉被玉簪剜除，陈太医迅速用烈酒冲洗伤口，再用沸水煮过的布条蘸着烈酒，深入伤口内部，反复擦洗、引流脓液。这个过程同样痛苦万分，萧凛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但最初的剧烈挣扎已经平息，只剩下一种脱力般的、濒临极限的虚弱喘息。

　　终于，当陈太医将特制的、气味辛辣刺鼻的拔毒生肌散厚厚地敷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再用全新的、浸透药汁的洁净布帛重新包扎妥当后，这场酷刑般的治疗才宣告结束。

　　陈太医如同虚脱般后退一步，浑身被汗水湿透，拿着玉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那原本温润莹白的簪身，此刻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和污秽，唯有簪尖一点寒芒，在烛光下幽幽闪烁，仿佛饮饱了鲜血与痛楚。

　　墨影缓缓松开了钳制，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眼中也带着一丝后怕的疲惫。

　　萧凛瘫软在床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脸色灰败如同金纸，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闭着眼，长睫被冷汗黏连，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沈青黛这才如同解除了定身咒，踉跄着扑到床边。她颤抖着手，用温热的湿巾，无比轻柔地擦拭他脸上、脖颈上冰冷的汗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一件濒临破碎的珍宝。泪水无声地滴落，混入他额角的汗水中。

　　“王爷…王爷…” 她低声唤着，声音哽咽沙哑。

　　也许是这轻柔的触碰和熟悉的呼唤，也许是剧痛之后的极度疲惫。萧凛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晃动，最终聚焦在沈青黛布满泪痕、写满心疼与担忧的脸上。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空空如也的发髻，又落在她紧握着的、那只沾满血污的玉簪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剧痛后的余悸，有濒死的虚弱，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难以撼动的…悸动与震撼。

　　他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支为他染血的玉簪，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那只未曾受伤、此刻却虚弱得几乎抬不起来的右手。他的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极其艰难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沈青黛紧握着玉簪的手背。

　　指尖冰凉，触碰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一个无声的、胜过千言万语的肯定。
　　冰魄之锋，映于玉簪之上，于这生死血污之间，初试啼声。

　　---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凌霄阁内室的烛火依旧亮着，只是光芒显得格外微弱。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交织，笼罩着拔步床上昏睡的身影。

　　沈青黛坐在床边，手中紧紧握着那支已经仔细清洗过、却仿佛依旧带着血腥与灼热气息的羊脂白玉竹叶簪。簪体冰凉，却熨帖着她的掌心。萧凛在剜肉疗毒后服下猛药，终于陷入了深度昏睡，虽然呼吸依旧灼热微弱，但眉宇间那令人心悸的痛苦痉挛终于平息。

　　周嬷嬷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着沈青黛憔悴的侧脸和手中紧握的玉簪，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王妃，您也歇歇吧，老奴守着王爷…”

　　沈青黛轻轻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萧凛苍白的脸上：“嬷嬷，我不累。药给我吧，凉些我再喂王爷。”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就在这时，屏风外传来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落地般的脚步声。墨影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门口。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冷峻，周身气息带着刚从寒夜中归来的凛冽，眼神锐利如刀。

　　他对着沈青黛，无声地抱拳行礼，然后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王妃，府外暗哨急报。”
　　“半个时辰前，宫门落钥后，有宫中内侍持密令，自角门悄然出宫，方向…直指王兆安府邸旧址附近！”
　　“另，潜伏在吏部、兵部的暗桩回报，数个王党余孽府邸今夜灯火通明，有数批快马于宵禁后持不明令牌出城，去向不明！”
　　“还有…太医院今夜当值的张御医，一个时辰前被急召入宫，至今未归。召见者…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刘瑾！”

　　宫闱密使！王党余孽异动！皇帝深夜急召御医！
　　三个消息，如同三道无声的惊雷，在寂静的凌霄阁内炸响！

　　沈青黛握着玉簪的手，猛地收紧！冰凉的簪体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冰冷！

　　余烬未熄！
　　惊澜已起！
　　那蛰伏在血雨腥风之后的毒蛇，在确认萧凛重伤濒危的“良机”下，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森然的獠牙！而龙椅上那位…恐怕也绝非坐视！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幕。手中的玉簪，在昏暗的烛光下，簪尖一点寒芒幽幽闪烁。

　　冰魄映锋，玉簪初试。
　　而真正的惊涛骇浪，才刚刚掀起第一道致命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