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49、第 49 章

　　凌霄阁内室的烛火，在墨影带来的惊雷中剧烈摇曳，将沈青黛握着玉簪的身影投射在织锦屏风上，拉成一道修长而冷峭的剪影。宫闱密使、王党异动、皇帝深夜召见御医……这三条消息如同三条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勒紧了所有人的咽喉。

　　“知道了。”沈青黛的声音响起，竟比那玉簪还要冷上三分。她缓缓站起身，将那只羊脂白玉竹叶簪重新簪回发髻。冰凉的簪体贴着温热的发丝，簪尖一点寒芒，隐在鸦青的发间，如同蛰伏的毒蜂之刺。

　　她的目光扫过床上昏睡不醒、气息灼热微弱的萧凛，落在陈太医苍白疲惫的脸上。“陈太医，”她的声音不容置疑，“王爷伤重，疽毒凶险，高热反复，此刻最忌惊扰。无论是谁，以何种名义前来探视，一律挡驾！若有人强闯…”

　　她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落在墨影身上：“墨影大人，杀无赦！”

　　“属下遵命！”墨影抱拳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铁血的森然。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融入外间的阴影，去布置这风雨飘摇之夜的铁壁铜墙。

　　“周嬷嬷，”沈青黛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周嬷嬷，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劳烦您亲自去小厨房盯着药炉，王爷的药，火候、时辰，一分一毫都错不得。煎好后，用银针试毒，再以温水冰镇至适口，务必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他人！” “是，王妃！老奴明白！”周嬷嬷深知此刻干系重大，郑重应下，匆匆离去。

　　内室重归死寂，只剩下沈青黛、昏迷的萧凛，以及忧心忡忡守在角落不敢离开的陈太医。烛火噼啪，映照着沈青黛沉静如水的侧脸。她走回床边，重新坐下，拿起温热的湿巾，继续为萧凛擦拭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深不见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蛰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凶兽。王府各处，暗哨的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冰冷的兵刃在鞘中无声地渴望着饮血。

　　亥时三刻。
　　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凌霄阁外院的死寂，由远及近，直逼主殿而来！

　　“站住！摄政王静养，擅闯者死！”墨影冰冷如铁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判，骤然响起在殿门外！

　　“放肆！”一个尖细、带着宫廷特有傲慢与一丝不易察觉惊惶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咱家奉圣上口谕，忧心摄政王殿下伤势，特遣太医院张御医前来诊视！尔等敢拦圣谕？！”

　　果然是刘瑾！皇帝身边最得势、也最阴毒的大总管！

　　屏风之内，沈青黛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陈太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充满了惊惧和忧虑。皇帝派御医前来，表面是关切，实则是窥探！是要亲眼确认萧凛是否真的重伤濒死！若让他们进来，看到王爷此刻的模样…

　　沈青黛的眼神却沉静得可怕。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湿巾，站起身，对陈太医使了个眼色。陈太医会意，立刻走到床边，做出俯身诊脉的姿态。

　　沈青黛则莲步轻移，姿态从容地绕过屏风，走向外间。

　　殿门处，气氛剑拔弩张。

　　墨影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铁墙，牢牢挡在紧闭的殿门前，玄衣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身后，数名王府暗卫无声现身，眼神冰冷，手按刀柄，如同蓄势待发的群狼。

　　殿门外，大总管刘瑾身着深紫色蟒袍，头戴三山帽，面皮白净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身后，站着一位同样身着御医官服、提着药箱的中年男子，正是太医院的张御医，此刻脸色有些发白，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墨影。

　　“墨影！你好大的胆子！连圣谕都敢阻拦？还不速速开门，让张御医进去为王爷诊治！若耽误了王爷的伤情，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刘瑾捏着嗓子，声音尖利，试图以势压人。

　　墨影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冷硬如磐石：“王爷重伤昏迷，王妃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刘总管，请回。”

　　“王妃？”刘瑾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轻蔑，“王妃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王爷的伤情关乎社稷安危！岂是她能擅自做主的？咱家看你是被那沈氏迷昏了头！速速让开！否则，休怪咱家不客气！”他手一挥，身后几名随行的宫廷侍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

　　“哦？刘总管要对谁不客气？”一个清泠如冰泉击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殿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沈青黛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她并未盛装，只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乌发松松挽起，仅簪着那支羊脂白玉竹叶簪。脸色带着彻夜未眠的苍白和憔悴，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身形在宽大的衣袍下显得格外单薄纤细。

　　然而，当她抬眸看过来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不见丝毫慌乱与怯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那沉静之下，是冰封的湖面，湖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淬利的锋芒！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刘瑾和他身后的侍卫，最后落在张御医身上，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让张御医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王妃。”刘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皮笑肉不笑地微微躬身，姿态敷衍，“老奴奉圣上口谕，忧心王爷伤势，特遣张御医前来诊视。墨影大人却横加阻拦，不知是何居心？王妃明鉴，王爷乃国之柱石，伤情耽搁不得啊！” 一番话，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句句诛心，将阻拦的责任扣在墨影头上，更暗指沈青黛不明事理、延误救治。

　　沈青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待刘瑾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有劳陛下挂心，也辛苦刘总管深夜奔波。”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刘瑾，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王爷伤重，刚刚由陈太医剜除腐肉，引脓导毒，此刻元气大伤，正陷入昏睡。陈太医有言，王爷此刻最忌惊扰，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心脉震荡，危及性命。刘总管一片忠心，想必也不愿看到王爷因探视而伤情加重吧？”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萧凛伤势的凶险和治疗手段的酷烈（剜肉疗毒），又抬出了陈太医的医嘱作为挡箭牌，更将“惊扰伤情”的责任巧妙地推了回去。

　　刘瑾脸上的假笑微微一僵。剜肉疗毒？！他虽不通医术，但也知此乃极其凶险的手段！难道萧凛真的伤重至此？他细长的眼睛狐疑地打量着沈青黛，试图从她苍白憔悴却异常镇定的脸上找出破绽。

　　“王妃所言极是。”刘瑾干笑一声，“只是圣命难违，陛下忧心如焚，张御医也是奉旨前来。王妃既说王爷正在昏睡，不如让张御医进去远远看上一眼，确认王爷安稳，也好让陛下安心？否则，老奴实在无法回宫复命啊。” 他语气放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逼迫。

　　“刘总管的意思是，陛下的心安，比王爷的性命更重要？”沈青黛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相击！她向前踏出一步，明明身形单薄，那一步踏出，却带着一股无形的气势，竟让刘瑾心头莫名一凛！

　　“王爷重伤在床，昏迷不醒，生死一线。此刻任何惊扰，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刘总管执意要带人闯入，是想亲眼看着王爷咽气，好回宫向陛下报喜吗？！”沈青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凌厉的质问和悲愤，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

　　“王妃慎言！”刘瑾脸色大变，又惊又怒，“老奴…老奴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沈青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刘瑾，“那便请刘总管和张御医，在此处稍候片刻！”

　　她不给刘瑾反驳的机会，转身对侍立在旁的侍女沉声道：“去，将王爷方才服药的药盏取来。”

　　侍女很快捧来一个白瓷药盏，盏底还残留着少许深褐色的药渣，散发着浓烈苦涩的气息。

　　沈青黛接过药盏，指尖在冰凉的瓷壁上轻轻摩挲。她端着药盏，重新转向殿门外的刘瑾和张御医，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清浅、却令人心底发寒的淡笑。

　　“王爷的药，刚服下不久。”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陈太医说，此药需静卧一个时辰，药力方能行开。若此时惊扰，药力反冲，后果不堪设想。刘总管和张御医既然奉旨前来探视，想必也不愿担上惊扰王爷、导致药力反噬的罪名吧？”

　　她微微抬起手中的药盏，让那残留的药渣清晰地暴露在烛光和众人视线之下。那深褐色的痕迹，仿佛凝固的污血，无声地诉说着伤情的凶险和治疗的酷烈。

　　“不如，”沈青黛的目光落在脸色发白的张御医身上，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就请张御医在此，看看这药盏中残留的药渣？陈太医开的方子，想必张御医也能辨出一二，也好回去向陛下禀明，王爷确实在用药静养，并非我等有意阻拦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