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29、心绪

　　紫檀木匣静静躺在小几上，明黄的锦缎已被揭开。匣内，那支羊脂白玉雕琢的竹叶簪，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簪头那几片遒劲舒展的竹叶，仿佛汲取了天地灵气，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与沈青黛刚刚在暖阁挥就的《凌霄翠竹图》遥相呼应，形成一种无声的、震撼心灵的对话。

　　抵偿？
　　为她那支碎裂在旧园血污中的白玉兰簪？

　　沈青黛的心，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寒冰，瞬间经历了剧烈的膨胀与消融！巨大的冲击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匣中玉簪温润的竹叶纹样。触手生温，那暖意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熨烫过她心底最深处那道刚刚凝结的冰魄，几乎要将它彻底融化！

　　他记得！他不仅记得那支碎裂的旧簪，记得她舍命引毒的决绝，更将她画中的意象、那份破土而出的坚韧与生机，以如此贵重、如此契合的方式……铭记于心！这哪里是冰冷的抵偿？这分明是沉甸甸的……记情！是她无声倾诉于画纸的心声，在他心中投下的、清晰无比的回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巨大的暖流猛烈交织，如同冰火相撞，在她胸腔内掀起滔天巨浪！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床榻上的萧凛。他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重伤未愈的倦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也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旧物。然而，沈青黛却从那深潭般的平静之下，感受到了汹涌的暗流——那是洞悉，是回应，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沉甸甸的分量。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带着不易察觉哽咽的：“谢……王爷。”

　　声音轻若蚊蚋，却在寂静的主殿里清晰可闻。

　　萧凛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唇线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回应这句道谢，只是微微颔首，随即移开了目光，重新转向垂手侍立的太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威仪，带着伤后的缓慢与不容置疑：

　　“本王知道了。药方按你们的来，但府中内外一应紧要文书，每日申时，依旧送至凌霄阁。”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意志，不容丝毫忤逆。“本王自有分寸。”

　　太医们面面相觑，脸上皆有忧色，但无人敢反驳。为首的太医只能躬身，声音带着无奈：“是，王爷。但万望王爷以贵体为重，切莫……切莫过于劳神。”

　　萧凛不再言语，只疲惫地阖上了眼，靠在引枕上，仿佛方才那番命令已耗尽了气力。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下。

　　太医们如蒙大赦，躬身鱼贯而出。墨影依旧如同石雕般守在床尾，气息沉凝。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压抑。沈青黛坐在圈椅上，如同坐在针毡之上。那支玉簪带来的巨大心灵冲击尚未平息，萧凛这不顾伤势、强撑理事的决定，又在她心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忧虑阴影。她看着他那苍白倦怠的侧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下掩藏的痛楚……一股莫名的焦躁和无力感悄然升起。她救了他的命，却似乎无法阻止他再次踏入那漩涡的中心。

　　“你也回去吧。” 萧凛闭着眼，声音低沉沙哑地传来，是对她说的。

　　沈青黛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起身，再次垂首敛衽：“妾身告退。” 目光最后扫过小几上那盛着玉簪的紫檀木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温润的触感。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木匣，如同捧着某种易碎的珍宝，退出了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