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28、赔偿

　　传她过去？！
　　沈青黛的心猛地一跳！方才作画时沉静的心湖瞬间被搅乱。他醒了？传她做什么？是伤势有反复？还是……为了这画具？抑或是……那本画册？

　　无数念头瞬间涌入脑海。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案上那幅墨迹淋漓、尚未来得及题款的新作，又看了看那个敞开的紫檀木盒。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那圈已几乎淡不可见的青黄印记。

　　“知道了，嬷嬷稍候。”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深吸一口气，匆匆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角和沾了些许墨迹的衣袖。目光在《凌霄翠竹图》上流连一瞬，最终只是拿起案头一块干净的素绢，轻轻覆盖其上，遮住了那未竟的题款。

　　她随着周嬷嬷穿过连接暖阁与主殿的短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鼓点上。越靠近主殿，那股熟悉的、清冽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便愈发清晰，混合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主殿内光线明亮，却依旧弥漫着一种属于伤者的、沉重的药香和肃穆感。巨大的拔步床前，数位太医垂手侍立，神色恭敬而凝重。墨影如同沉默的影子，抱着剑守在床尾。

　　萧凛半靠在层层叠叠的锦缎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沉静，如同历经风暴后重归深邃的寒潭。他左肩处裹着厚厚的绷带，左臂被仔细地固定在身前。即便如此，他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已不可阻挡地重新凝聚，让整个殿宇都笼罩在他无形的威压之下。

　　沈青黛在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首敛衽：“妾身见过王爷。”

　　“免礼。” 萧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伤后虚弱感，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落在了沈青黛身上，掠过她微垂的眼睫和略显苍白的脸颊。

　　“坐。” 他微微抬了抬未受伤的右手，指向床边不远处一张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圈椅。

　　沈青黛依言坐下，身体依旧紧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太医和墨影的目光，带着探究，带着恭敬，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这让她更加如坐针毡。

　　萧凛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便转向了为首的太医，声音低沉：“本王伤势恢复如何？何时可理事？”

　　太医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禀报：“回王爷，托王爷洪福，王妃……呃，王妃救治及时，箭毒已清，伤口愈合情况远胜预期。只是此次伤及筋骨，又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非短期可复。王爷还需静心调养，至少月余，方可……方可稍理繁剧。” 太医的声音带着谨慎，显然不敢有丝毫隐瞒。

　　萧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并未多言。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移回沈青黛身上。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只是掠过，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重要的物事。

　　“本王昏睡这些时日，府中多赖你……费心。”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个“费心”二字，却比任何刻意的感谢都显得更加厚重。

　　沈青黛的心微微一颤，连忙垂首：“妾身……不敢当。都是妾身分内之事。” 她指的是照料？还是那晚的舍命相救？她不敢确定。

　　萧凛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侍立一旁的墨影，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威仪，却带着伤后的缓慢：“墨影，将东西呈上来。”

　　“是。” 墨影应声上前，手中捧着一个尺许长、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狭长木盒。那锦缎的颜色，昭示着此物非凡品。

　　墨影将木盒恭敬地放在沈青黛身旁的小几上。

　　沈青黛疑惑地看向萧凛。

　　“打开看看。” 萧凛的声音平淡无波。

　　沈青黛迟疑着伸出手，指尖触及那明黄锦缎，触感光滑冰凉。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掀开锦缎。里面是一个紫檀木制的狭长木匣，匣盖雕刻着简约的云纹。她打开匣盖。

　　匣内，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莹白、毫无杂质的羊脂白玉簪。簪身线条流畅温润，触手生温。簪头并非繁复的花朵，而是极其简洁地雕琢成一丛……竹叶！竹叶寥寥数片，却姿态舒展，线条遒劲有力，充满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玉质细腻如脂，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

　　沈青黛的呼吸瞬间屏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匣中的玉簪！这……这分明是比照着她那支为萧凛引毒、最终碎裂的白玉兰簪的形制，却又截然不同！那支是素雅哀婉，这支却是坚韧昂扬！更让她心惊的是，簪头那丛竹叶的意象，与她刚刚完成的《凌霄翠竹图》……何其神似！

　　“那支簪子，碎了。” 萧凛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的目光落在匣中的玉簪上，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在陈述事实的淡然。“这支，算是……抵偿。”

　　抵偿？
　　为她碎裂的那支旧簪？
　　沈青黛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冲击感，瞬间淹没了她！他记得！他不仅记得那支碎裂的玉簪，记得她用簪引毒的决绝，更记得她画中的意象！这哪里是简单的抵偿？这分明是……记情！是回应！是她那幅未及题款的画作，在他心中投下的、无声的回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萧凛。他苍白疲惫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那双深邃的黑眸也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沈青黛却从那平静之下，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分量。这份“抵偿”，比任何华丽的感谢都更重，比那套顶级画具更直击她的灵魂！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匣中那支温润如玉、竹叶遒劲的羊脂白玉簪。触手生温，那暖意仿佛顺着指尖，一直熨帖到了心底最深处。

　　心口那片冰封的湖面，早已化为温暖的春水。此刻，在这支玉簪的光芒映照下，在那句“抵偿”所带来的巨大心灵冲击下，春水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蜕变、凝结。

　　不再是茫然的水流，而是一颗初生的、温润而坚韧的……冰魄。

　　它映照着那支玉簪的莹白，也映照着那个男人沉静目光下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