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30、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到东暖阁，那股浓重的药味和威压感被隔绝在外。窗外的阳光依旧暖融，书案上，她覆盖在《凌霄翠竹图》上的素绢依旧静静躺着，旁边是那套敞开的顶级画具。一切都与离开时无异，可沈青黛的心境却已翻天覆地。

　　她将盛着玉簪的紫檀木匣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与那套画具并排。一乌一明黄，一沉静一温润，如同两个世界的象征，却又奇异地和谐共存。

　　指尖再次抚过玉簪上那遒劲的竹叶纹样。温润的触感直抵心底，带来一阵阵悸动。她深吸一口气，揭开了覆盖在画作上的素绢。墨迹早已干透，饱含生机的翠竹跃然纸上，墨色淋漓，气韵生动。看着画，再看看那支玉簪，一种奇异的圆满感悄然滋生。仿佛她那倾注心血的倾诉，终于得到了无声却无比贵重的回应。

　　心口那片冰封的湖面，早已化为温暖的春水。此刻，那初生的冰魄，在这支玉簪的光芒映照下，在这份沉甸甸的“记情”滋养下，不再仅是映照，而是悄然吸收着这份暖意，变得更加温润、更加……坚韧。

　　她不再犹豫。拿起那支紫檀笔杆的紫毫小楷，蘸取了玛瑙碟中那明艳似火的朱砂。笔锋沉稳，落在画幅右下方那片特意留出的空白处。手腕处那圈几乎淡去的青黄印记，仿佛也在此刻被这温润的玉意悄然抚平，只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残留。

　　朱砂落笔，力透纸背，留下三个娟秀却带着破茧而出力量的楷字：

　　“沈青黛”

　　题款完成。她搁下笔，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仪式。画作、玉簪、还有她自己的名字，在此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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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凌霄阁内维持着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奇异平衡。

　　萧凛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虽然左臂依旧固定，行动不便，脸色也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一日好过一日。每日申时，墨影都会准时将一叠叠盖着朱漆火印的文书送入主殿。沉重的殿门随即关上，里面便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萧凛低沉简短的指令声，以及偶尔压抑不住的、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闷哼。

　　沈青黛在东暖阁，隔着短廊，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声音。每一次翻阅纸张的声响，每一声压抑的闷哼，都像细小的针，刺探着她紧绷的神经。担忧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将精力投入到那套顶级画具之中。

　　有了趁手的工具，她笔下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而精妙。不再局限于窗外的翠竹。她画庭院里嶙峋的假山在晨雾中的朦胧剪影，画暖阁一角熏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甚至凭着记忆，画出了栖梧院那几株落尽叶子的梧桐在清冷月下的孤寂轮廓……笔触或苍劲，或细腻，或沉郁，或恬淡，无一不倾注着她对周遭世界的观察与感悟。那支羊脂白玉竹叶簪，被她珍重地插在发髻上，温润的玉质贴着鬓角，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每当提笔凝思，指尖总会无意识地拂过簪头的竹叶，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萧凛从未再踏入东暖阁，沈青黛也从不主动靠近主殿。但每日清晨，周嬷嬷送来的汤药补品中，总会多出一两样时令的、极其难得的鲜果或精致的点心。沈青黛沉默地收下，心中了然。而每当她完成一幅自己颇为满意的画作，总会小心地卷好，放在书案显眼的位置。第二日，那卷画便会不翼而飞，如同从未出现过。她知道是谁取走了。一种无声的交流，在笔墨与珍果之间悄然流淌。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沈青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墨影出入凌霄阁的次数明显增多，且每次都步履匆匆，脸色沉凝。有时深夜，沈青黛在暖阁内仍能听到主殿传来压低的、激烈的争论声，是萧凛与墨影，间或夹杂着一些她听不懂的、关于“北境”、“粮道”、“军报”之类的只言片语。空气中弥漫的药味里，似乎也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王府内的气氛也悄然变化。仆役们行走间更加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负责守卫凌霄阁的铁卫，眼神比往日更加锐利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周嬷嬷偶尔从外面回来，刻板的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凌霄阁的上空，也沉沉地压在沈青黛的心头。她知道，萧凛不顾伤势强行理事，必然引来了更猛烈的反扑。朝堂之上，那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恐怕已经再次亮出了獠牙。

　　这日午后，沈青黛正在临窗作画。画的是窗外一株在寒风中依旧绽放的素心腊梅。笔下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她用细腻的笔触捕捉着那份凌寒独自开的孤傲与坚韧。

　　突然，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暖阁门外！紧接着，是周嬷嬷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惊惶的声音：

　　“王妃！王妃！不好了！前院……前院出事了！”

　　沈青黛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画纸上，浓重的墨色瞬间污损了那枝刚刚画好的腊梅！她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霍然起身，顾不得被污损的画作，快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周嬷嬷脸色煞白，气息急促，眼中充满了惊惧：“王妃！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御前总管高公公！带着圣旨！还有……还有大批的禁卫！把……把前厅给围了！说是……说是奉旨问话！要……要拿王爷身边的墨影大人！”

　　奉旨问话？拿墨影？！
　　沈青黛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萧凛重伤未愈，皇帝便迫不及待地遣内侍带禁卫入府拿人！目标直指萧凛最信任、掌控着王府核心机密的暗卫首领墨影！这哪里是问话？这分明是……亮剑！是皇帝对摄政王权威最赤裸裸的挑衅！是那场旧园刺杀之后，来自朝堂最高处的、更凶险的致命一击！

　　风暴，终于来了！而且，比预想中更加猛烈、更加迅疾！直指凌霄阁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