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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卷 焚烧 第二十章 庇护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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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温驯地爬满窗棂,将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陆栖烬在沈缄规律的颈动脉搏动中醒来,低烧带来的混沌感尚未完全退去,却奇异地被一种安稳的暖意包裹。
沈缄的下颌线近在咫尺,呼吸轻浅,眼睫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那点淡痣也显得格外温柔。
陆栖烬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片罕见的宁静。
她贪婪地汲取着被窝里沈缄的气息——桃金木的沉静、实验室消毒水的冷冽,还有一丝独属于睡眠的暖融。
昨夜混乱的梦魇和滚烫的纠缠似乎都被这安稳的晨光熨平了。
沈缄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琥珀色的眼眸初醒时带着一丝茫然的湿润,对上陆栖烬近在咫尺、同样带着惺忪睡意的目光。
空气静了一瞬,只有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秒数。
“醒了?”沈缄的声音比平日更沙哑,也更柔软。
她自然地抬手,手背贴上陆栖烬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动作熟稔得像是在检查一个重要的实验样本,但眼神里的关切却无法掩饰。
陆栖烬像被顺毛的小动物,下意识蹭了蹭那微凉的手背:“嗯,好多了。”
她声音还有点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听起来格外温软。
沈缄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再躺会儿,我去弄点吃的。”
她起身的动作带走了大半暖意,陆栖烬有些不舍地蜷了蜷,裹紧了残留着她气息的被子。
早餐是沈缄简单做的清粥小菜,配着陆栖烬喜欢的溏心蛋。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沈缄吃得不多,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陆栖烬身上,确认她的状态。
陆栖烬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无形的丝线,带着暖意缠绕着她,让她低烧带来的不适都似乎减轻了许多。
“今天…能去实验室吗?”陆栖烬放下勺子,试探地问。
她惦记着前几天没完成的染色质构象捕获(3C)实验。
沈缄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想去?”
“嗯,数据快收尾了。”陆栖烬点头,眼神里带着对实验的执着。
沈缄看了她几秒,确认她眼底的清明和坚持,最终点了点头:“好,但只能半天,下午回来休息。感觉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知道啦,老师。”陆栖烬嘴角弯起,像得到了某种许可。
上午十点,生物工程系核心实验室。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和培养液混合的气味。
陆栖烬穿着整洁的白大褂,戴着无菌手套,正全神贯注地在超净工作台前进行细胞核交联固定。
低烧让她动作比平时稍慢,但那份专注和精准却丝毫未减。离心机在角落里发出稳定的嗡鸣,像是为她打着节拍。
然而,这份宁静被突兀地打破了。
“陆栖烬!”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响起。
陆栖烬手一抖,一滴固定液差点滴偏。
她抬起头,看到系里另一位资历颇深的教授,张启明,正皱着眉站在她的工作台旁。
张教授向来对沈缄这位年轻空降的“天才”教授颇有微词,连带着对沈缄青睐有加的学生也常挑刺。
——哪怕陆栖烬已经取得了他的学生未曾取得的成就。
陆栖烬对这件事略有耳闻。
“张教授。”陆栖烬放下移液枪,微微欠身,声音平静。
张启明没有回应她的礼节,目光挑剔地扫过她的操作台:“你用的固定液浓度是多少?我之前不是说过,这种高浓度甲醛对后续的酶切效率有影响吗?沈缄就是这么教你的?只顾着出数据快,不管实验严谨性?”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学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偷偷看过来。
陆栖烬抿了抿唇。
她使用的浓度是经过文献查阅和预实验优化确定的,完全在标准范围内,甚至比张教授之前建议的常用浓度更精确。这分明是无理取闹。
她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打火机,指尖却在无菌手套里蜷缩了一下。
“张教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使用的浓度是基于参考文献和预实验结果设定的,在标准流程允许范围内,并且对酶切效率的影响已通过对照实验排除。”她试图展示实验记录本上的数据。
“参考文献?预实验?”张启明嗤笑一声,声音更加拔高,带着明显的嘲讽,“沈缄从江城带来的那套急功近利的方法?你才跟了她多久,就学会顶撞质疑权威了?我看你是被她那套‘不拘一格’带歪了!一点尊师重道都不懂!这种态度能做出什么严谨的科研?”
“不是的,张教授,我……”陆栖烬试图解释,但低烧带来的疲惫和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她喉咙发紧,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那种熟悉的、在陆漪面前的无力和窒息感悄然蔓延,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指尖在手套里微微颤抖,眼前似乎又闪过散落在暴雨中的画纸。她攥紧了拳头,试图用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是什么?”张启明步步紧逼,“我看你今天的操作也毛毛躁躁,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就逞强?沈缄也不管管,把你放出来乱跑?这实验室的精密仪器,要是被你弄坏了……”
他后面的话像尖锐的噪音,陆栖烬有些听不清了,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实验室恒定的空调声仿佛变成了刺耳的鸣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实验台边缘。
就在她感到孤立无援,快要被那种无助淹没时,一个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实验室门口响起,像一道寒流瞬间冻结了所有喧嚣:“张教授。”
整个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连离心机的嗡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沈缄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射向张启明。
陆栖烬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个样子,就连那天在焚化室,沈缄都是平静且温和的。
她一步步走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她径直走到陆栖烬身边,没有看张启明,而是先侧过头,目光落在陆栖烬苍白的脸上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眼神里的冰霜瞬间融化了一角,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安抚。
她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手背轻轻贴了一下陆栖烬的额头,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确认。
确认温度没有异常升高后,沈缄才将视线完全转向脸色难看的张启明。
她的姿态挺拔,气场全开,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的学生,除了我,还没有其他人有资格管教。”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巨浪。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启明的脸瞬间涨红:“沈缄!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作为系里的资深教授,指出学生操作上的问题,难道不应该?她态度……”
“她的实验方案、操作步骤、原始数据记录,都经过我的审核和批准。”沈缄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浓度设定符合标准流程,且有充分的对照数据支撑。你所谓的‘问题’,是基于个人经验的无端臆测,还是对最新研究进展的无知?”
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至于态度?张教授,在公开场合以臆测和人身攻击的方式训斥学生,干扰正常实验秩序,这才是值得系里讨论的态度问题…需要我现在联系系主任,调取实验室监控,看看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张启明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
沈缄不再看他,转向陆栖烬,声音瞬间柔和了几个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度:“栖烬,实验暂停,数据备份,收拾一下,跟我走。”
她用的是“栖烬”,而非“陆同学”。
陆栖烬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那股冰冷的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
模糊的视野内只有那一个身影是清晰的。
她看着沈缄近在咫尺的侧脸,那清晰的下颌线和坚定眼神筑起的壁垒,为她挡开了所有的风雨和恶意。
她鼻子有些发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老师。”
她迅速而安静地保存数据,关闭仪器,脱下白大褂。
整个过程,沈缄就站在她身侧,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峰,隔绝了张启明难堪又愤怒的目光和其他人探究的视线。
沈缄自然地伸出手,没有去牵她,而是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肘弯,一个带着引导和支撑意味的动作。“走吧。”
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沈缄带着陆栖烬,从容地离开了实验室。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每一步都像踏在某种胜利的鼓点上,宣告着不容侵犯的庇护。
直到走出实验大楼,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身上,陆栖烬才感觉冰冷的指尖慢慢回暖。
沈缄松开扶着她的手,侧过头看她:“吓到了?”
陆栖烬摇摇头,仰头看着沈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轮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映着阳光,温暖而坚定。
她心里胀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安心,是被人坚定守护的暖流,还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勇气。
“没有,”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信任,“有老师在。”
沈缄看着她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幻觉。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替陆栖烬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微凉的指尖擦过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嗯。”沈缄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和。
“湛元榆和我说市中心那边有一个极地生物标本展,” 她打开停在路边的车门,示意陆栖烬上车,“你想不想去?”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内流淌着沈缄常听的、那首带着平稳呼吸声的ASMR,熟悉的桃金木香气包裹着陆栖烬。
“想!”陆栖烬飞快的答。
“那好,”沈缄道,“安全带扣好。”
陆栖烬扣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看着沈缄专注开车的侧脸。
阳光在她脸上跳跃,那份清冷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
离心机的嗡鸣仿佛还在耳边,化作了某种安稳的背景音。
她好像被塞进了一个庇护所,温暖又安稳,足以帮她抵挡外界的闲言碎语和尖锐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