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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二卷 焚烧 第十六章 干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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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银灰色的现代停在沈缄面前,副驾驶的车窗摇下,陆栖烬把着方向盘,噙着笑转头看她:“老师,上车吧。”
沈缄“嗯”了一声,对着给她撑伞的沈自契道:“我走了,你回去吧。”
“好,”沈自契替她拉开车门,“记得联系哥哥。”
沈缄点头,坐进车里关上门。
沈自契看着现代的尾灯在夜色中逐渐消失,有些怅然。
“阿缄,你的乖学生给你买的杨枝甘露,”后座的乔屿探到前面来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还热着呢。”
车里是一种浅淡又干燥的鼠尾草气味,像实验室里的记录纸,和陆栖烬身上的如出一辙。
车载音箱上放着《River Flows In You》,旋律轻快。
“老师,”陆栖烬忍不住邀功,“我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
沈缄接过袋子,隔着塑料包装,杨枝甘露的热度顺着血液流至全身。
“很乖,”沈缄垂下眼,睫毛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谢谢。”
“老师喜欢就好。”陆栖烬忍不住轻轻的笑了一声。
刺目的白光一闪,陆栖烬偏头看了一眼
——乔屿正举着手机,尴尬的僵在原地。
他旁边的湛元榆用一种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
“呵呵…不好意思,”乔屿收回手,尬笑了两声,“闪光灯忘记关了。”
沈缄毫不留情的嗤笑一声:“这事你没少干过,不知道该说你忘性大还是没脑子。”
乔屿把手机往座位上一抛,双手抱在胸前:“湛医生,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她心情挺好的,还能怼我两句。”
湛元榆扶额:“她为什么心情好你不知道吗?”
沈缄被杨枝甘露呛了一口。
“因为…”陆栖烬迟疑的答道,“…杨枝甘露?”
沈缄咳的面红耳赤,接过湛元榆递来的纸:“嗯…”
乔屿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两个人没救了。
雨后的街道泛着湿漉漉的光,路灯在车窗上拖出长长的金色轨迹。
陆栖烬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节拍,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副驾驶的沈缄。
那人正低头喝杨枝甘露,睫毛垂下来,遮住了所有情绪。
——她总是这样。
陆栖烬收回视线,喉结动了动。
沈缄对她很好,好到几乎纵容,可这种纵容里总带着一种“观测者”的冷静,仿佛她只是沈缄实验室里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实验样本。
“老师。”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点。
“嗯?”沈缄抬眼,唇边还沾着一点西柚果粒。
陆栖烬的手指紧了紧:“……您觉得我最近实验数据怎么样?”
——蠢问题。
她在心里骂自己,明明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沈缄似乎没察觉她的异常,只是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进步很大,尤其是甲基化分析的部分。”
公式化的夸奖。
陆栖烬“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后座的乔屿突然嗤笑:“沈教授,你这学生怎么跟被老师抽查作业似的?放松点啊。”
湛元榆踹了他一脚。
车里的气氛微妙地僵了一瞬。
沈缄转头看向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她侧脸上流转。
她当然知道陆栖烬想问什么。
可有些答案,连她自己都没理清楚。
——这个过分依赖她的学生,究竟是她想要保护的“样本”,还是……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愈合胶,那里又开始发痒。
陈稳给沈缄家里添了很多食材。
陆栖烬蹲在冰箱前整理食材,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沈缄靠在厨房门边,手里还拿着那杯喝了一半的杨枝甘露。
“老师,”陆栖烬突然回头,手里举着一盒草莓,“您吃这个吗?”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眼睛里,亮得惊人。
沈缄呼吸一滞。
——太近了。
这种毫无防备的亲近,比任何实验数据都更难分析。
“嗯。”她听见自己说。
陆栖烬笑起来,转身去洗草莓。水流声里,她的声音有些模糊:“……我妈妈以前总说,草莓要配炼乳才好吃。”
沈缄突然想起沈蕴给她看的调查档案:【样本V与母亲关系紧张,长期情感忽视导致依赖型人格倾向】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这份依赖,真的健康吗?
凌晨2:48,沈缄整理实验数据到现在。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翻开黑色笔记本,钢笔在【样本V】的标题下停顿许久。
最终只写下一行字:
【依赖指数↑,建议保持观察距离】
她合上本子,起身拉开书房的门,走进客厅。
陆栖烬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盒没吃完的草莓。
应该要等她一起睡,但是自己却先睡着了 。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陆栖烬微微蜷缩的手指上。
沈缄轻轻走过去,将毯子盖在她身上。
“老师……”睡梦中的人呢喃了一声,无意识地蹭了蹭毯子边缘。
沈缄站在原地,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她走到阳台,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陆栖烬睡着的沙发上,像一份未签字的实验协议。
她记得莫承妍死前也曾这样蜷缩在江城实验室的角落,而她当时只是冷静记录【样本M-情绪崩溃,建议隔离】。
“陆栖烬和莫承妍不一样”。
是不一样,但是她不敢赌陆栖烬对她的情感是不是只是依赖。
没有掸落的烟灰落在手背,烫得她一颤。
“老师,”一个人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头搁在她颈侧,声音含糊,“…您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陆栖烬抱得很紧,甚至手还在不断收紧。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沈缄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仅仅只是她的臆想。
“老师…”陆栖烬的眼泪落在沈缄的肩上,“我梦见您不见了…”
手背上还有被烟灰烫到的痛感,但此时肩颈处的触感更加明显。
——她不该那样想的。
陆栖烬当然和莫承妍不一样。
莫承妍死前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失控的实验员,而陆栖烬……陆栖烬连梦里都在确认她的存在。
可正是这种不同,才更让她恐惧。
烟蒂在指间无声燃烧,沈缄盯着那点猩红,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因过度依赖热源而死亡的嗜热菌——它们总是朝恒温箱最暖处聚集,最终在高温中溶解成一片模糊的蛋白沉淀。
她应该转身,应该用那种给学生讲解数据的平静语气说“梦是突触连接的随机放电”,应该推开这具过分温暖的身体,回到安全的观测距离——
可她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陆栖烬这么抱着她。
“老师…”陆栖烬将手搭在她的小腹上,“我怕…”
沈缄“嗤”的一声按灭了烟。
她转过身,用指腹轻柔的抹了一下她的眼角:“乖,别哭了。”
沈缄的指尖还停在陆栖烬的眼角,指腹沾着未干的泪,像接住了一滴从离心管边缘溢出的缓冲液。
“老师……”陆栖烬的呼吸扑在她锁骨上,带着草莓和眼泪的甜腥,“您能不能……别推开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缄听见书房里的恒温培养箱发出轻微的“嘀”声——那是她设定的定时提醒,本该去记录一组嗜盐菌的生长数据。
可现在,她的实验记录本躺在书桌上,最新一页写着:【建议保持观察距离】,而她的手臂却违背理性地环住了陆栖烬的后背。
“我没推开你,”沈缄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像显微镜调焦时齿轮的摩擦声,“陆栖烬,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马上就要26岁了,”沈缄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我可以一直照顾你,但是你不能一直这么…幼稚。”
沈缄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陆栖烬的伪装。
“我马上就要26岁了……你不能一直这么幼稚。”
这句话在陆栖烬的脑海里反复回荡,像离心机高速运转的嗡鸣,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松开环在沈缄腰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袖口——那里藏着一枚银制打火机,金属的凉意让她稍稍清醒。
“嗯。”她最终只是这样回答,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缄低头看她,却只看到陆栖烬垂下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
“去睡吧。” 沈缄说,语气比平时更淡。
陆栖烬点点头,转身走向卧室,背影挺得笔直,像是刻意维持某种姿态。
——她不会让沈缄看出来。
她不会让沈缄知道,那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脏,让她一瞬间呼吸困难。
她不会让沈缄知道,她有多讨厌被当成一个“幼稚”的小孩。
第二天清晨,沈缄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伸手摸了摸床单,凉的。
——陆栖烬起得比她还早。
这很反常。
她皱眉,起身走向客厅,发现餐桌上摆着一杯黑咖啡和一份煎蛋三明治,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
【今天有早课,我先走了】
字迹工整,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画她平时最爱加的小笑脸。
沈缄盯着那张纸条看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撕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她在赌气。
沈缄太了解她了。
陆栖烬从来不会主动早起,更不会喝黑咖啡——她讨厌苦味,每次沈缄喝的时候,她都会皱着脸说“老师,这像离心管洗洁精的味道”。
可现在,她不仅早起,还特意给沈缄泡了一杯黑咖啡,甚至没加糖。
沈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得她舌尖发麻。
她放下杯子,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和陆栖烬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晚:
[陆栖烬]:老师,晚安。
没有表情包,没有多余的废话。
沈缄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发,锁上了屏幕。
陆栖烬一整天都没主动联系沈缄。
她甚至没去沈缄的办公室交报告,而是直接发邮件,标题公事公办:
【《甲基化分析数据V3.0》——请查收】
沈缄点开附件,发现这份报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严谨,连标点符号都挑不出错。
下午的组会上,陆栖烬的表现更是无可挑剔。
她流畅地汇报数据,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甚至主动指出了其他学生实验设计中的漏洞。
沈缄坐在会议桌尽头,看着陆栖烬站在投影仪前侃侃而谈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冷静、专业、游刃有余的陆栖烬,和昨晚在她怀里发抖的那个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会议结束后,陆栖烬收拾资料的速度很快,像是急着离开。
沈缄叫住了她:“陆栖烬。”
陆栖烬转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沈教授,还有事吗?”
——她在用敬语。
沈缄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思考怎么拆解一个复杂的实验数据。
“晚上有空吗?”她问。
陆栖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恢复平静:“抱歉,我约了林学姐讨论论文。”
——她在拒绝。
沈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阿缄,你这样不好哦。”乔屿声音懒散。
“再多嘴就滚下车。”沈缄声音冷冷的。
“沈缄,他说的没错,”湛元榆扶了一下脸上的眼镜,指了指街上两个有说有笑的人,“实在担心就去说清楚。”
沈缄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扎着半扎的那个身影,紧握着方向盘没说话。
讨论论文到服装街来了。
“喂喂喂,”乔屿把头探到副驾驶来,“再捏下去方向盘要被你捏碎了哦。”
夜色已深,沈缄坐在客厅沙发上,指尖在膝盖上敲着《Breathe Me》的节奏。
电子钟显示【23:47】,而陆栖烬仍未回来。
指纹锁的声音终于响起时,沈缄没有抬头。
陆栖烬推开门,脚步一顿——客厅没开灯,只有沈缄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她沉默地换鞋,径直往她早上收拾好的客房走。
“站住。”沈缄的声音比烟灰还冷。
陆栖烬转身,月光描摹出她绷紧的下颌线:“沈教授有事?”
“教授?”沈缄冷笑一声,摁灭烟站起身,“现在连‘老师’都不叫了?”
“您不是说我不够成熟吗?”陆栖烬的指甲陷进掌心,“我在学习您的‘观测距离’。”
沈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愈合胶边缘翘起:“你所谓的成熟,就是半夜和学姐逛服装街?就是故意泡黑咖啡报复我?”
“报复?”陆栖烬猛地抽手,眼眶发红,“我只是在按您的要求长大!还是说——”
她的声音哽咽,“您其实根本不想我长大?因为那样您就能永远当高高在上的‘沈老师’,永远不用面对我的感情?!”
沈缄被刺得一颤,语气却更冷:“你的感情?陆栖烬,你分得清依赖和爱吗?”
“分不清,”陆栖烬的声音近乎低喃,“所以我在学着不去依赖您。”
“明天我会出去住,”她挣开沈缄的手,“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陆栖烬转身时一滴眼泪滴在沈缄的手背上,沈缄被烫的一缩,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