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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春睡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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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东。
车马一辆辆进入了主城,通过中心街道直接抵达秦氏的抵业府,府邸内外巡防的修士井然有序,与笼罩在整个府邸上空的护持法阵一同守护着稳定与安宁。
秦铎收回远眺的目光,扶剑进入书阁:“父亲。”
书阁正中间悬挂着一幅字,上提“抵业千钧”,由法宝精心维护,那字是秦氏的传家宝,也是秦氏一门的荣耀与根基。
“当年我秦氏先祖虽未能于前方战场冲锋陷阵,但后方补给支撑,没有掉过一次链子,元帝陛下亲笔赐字,奖赏秦氏功业,许我们与诸门并列世家。”秦家主叹息一声,“七百年皇朝绵延,很多东西都老了,只有这幅字还是新的,站在这里,便如同再聆陛下垂训。”
秦铎俯首:“恨不能生在当年,随元帝陛下除妖镇邪定江山。”
秦家主看向他:“你当有所成,大重檀境上,定要有我秦氏子弟。”
天下修行者能够达到小重檀境的只有寥寥数人,大重檀境上的更是凤毛麟角,其中出自七世家的就更少了,这样的期望让人倍感压力,秦铎应道:“必不辜负父亲所望。”
秦家主满意地笑了笑:“怎么样了?”
秦铎道:“这批通流石都已经运到。”
秦家主:“只有通流石还不行,我让你盯着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风鸢已经传回消息,”秦铎迟疑了一下,“父亲,燕少主有令,若得知此人踪迹必须上报皇都,我们擅自行动,会否惹燕氏生怒?”
秦家主:“小心行事即可,燕氏也不可能盯着所有地方,况且,假若我们得到了那个人,便相当于得到了掌握皇朝命脉的关键,自不会再事事卑躬屈膝于燕氏之下,你的修行也会顺利很多。”
秦铎不解:“当真有那般神奇的效用吗?”
秦家主的笑容很神秘:“等捉到了人,你试了便知道了。燕笙想把消息捂严实,只有他燕氏掌控一切,可那人自个闹腾了那么长时间,有心之人谁会不知道他的来历?有此打算的绝不止我们一家。”
秦铎还是犹豫:“可孩儿观当今形势,若然此人当真至关重要,我们……又怎能不顾大局?”
“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等你到了为父的位置,就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了。”秦家主道,“铎儿,大局,为何不能由我们来决定?”
“他们有神器,有血脉,有顶级修行者,我们就只有一幅字,这些年来秦氏处于末流,已经够了。”
秦铎愣了愣,俯身一拜。
思索后又道:“此人实力非凡,手段阴邪,此前已连杀百里侯与孟惊尘,如今又有卧雪剑在手,将他擒获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父亲是想开启穹天宝库吗?”
秦家主露出赞许的目光:“抛出诱饵,把他引过来,要小心避开皇都的探查,在得手之前,最好无人知晓。”
“是。”
秦铎离开了书阁之后,特意点了一众高手,略一思忖,又吩咐弟子道:“把易旬也叫来。”
弟子心生疑惑,那易旬不过是流放到隅东的罪人,叫他干什么?却也不敢多问,自去执行命令。
*
桃花?
计非休看着轻盈飞舞的花瓣,心中升起警惕之意。
但眼前的一切实在明亮又柔软,清澈干净的湖面上散布着些许青萍,远处的山峦似黛笔勾勒的痕,晕染着温暖明快的春,湖岸才发新芽的青草连绵无际,又欢脱着长成了覆盖视野的绿。
绿意盎然,令呼吸与眼睛一起变得舒适,桃花在他手边飞旋,催促着他往前走去。
计非休犹豫了一下,迈开脚步。
他不由自主地融在了惬意春景之中,跟随着飞花来到了一片桃林,桃花灼灼绽放,灿烂的有些晃眼,而在芳菲深处,一座木亭显出了轮廓,亭中醉卧着一个身影。
计非休瞬间冷了眼眸。
待要召出卧雪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佩剑,手臂上的鳞甲长不出来,蛇与蝎不见踪迹,竟连面具都没有戴。
他就像被剥了坚硬的外壳一样,没了保护自己的武器,也便没了任何安全感。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太过无措,也许很快就意识到了此间不过是梦境。
梦里的桃花格外鲜活,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
花瓣飘落在雪青色的长袍上,卧在木亭中的男子悠悠转醒,长发如墨,面容昳丽,眼型极是漂亮,似流畅的墨笔行云流水般勾勒出的画作,眼尾轻轻一挑,便勾出红尘万丈与春.梦无边。
计非休这才发现自己此前其实从没有认真看过狐狸,初见时陌生,再见时情况紧急,到潋滟台时他却是刻意回避了,像在惧怕什么……所以他只看到了风流妖冶。
却不知风流表象下还有更加极致的色.相。
狐魂微微仰首,举起一只精致的杯盏,对他说:“喝酒吗?”
计非休抿了下唇,沉默地注视着对方,不语。
狐魂笑了起来,声调旖.旎:“你在害怕吗?”
计非休轻轻呼出一口气,大步迈向亭子,随着他的脚步,晴空暖光倏然褪去,四周笼上了一层朦胧迷幻的夜色,木亭四角皆悬着光华流转的夜明珠,辉光映得那雪青色暧.昧无比,点缀在衣袍上的花瓣都变成了鲜红艳丽的颜色。
正如计非休没有了利剑与面具一般,此间的狐魂也没有骇人的压迫感,其实在梦境外戾妖也不怎么释放压迫力,他多半都只像个游戏人间的悠闲公子,打架也是在玩闹,那些恐怖的效果好似都是猎妖人怯懦的自行想象,人们觉得他可怕,是因为自己心中在恐惧。
计非休或许也是如此。
当下这妖怪不曾束冠,墨发慵懒地披着,衣.袍松散。
随着仰身的动.作,内.衫无所依仗地滑了下来。
计非休微微一滞,目光略过无限风光,对上了狐魂的眼睛。
对视良久,他俯身,一把将雪青色下的一条腿拽向自己。
并吻.住了对方的脚踝。
……
面具与卧雪都在榻边的桌案上,蛇与蝎不知溜去了哪里,屋中很是安静。
榻中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黑暗怔愣片刻才坐了起来,默然望了眼腿.间,起身带上面具,推开窗子,坐到了窗台上。
他摸出一支竹笛,随意吹了几首曲子,待身体里无法自控的一股燥.意散开才罢休。
笛音里其实也透出了几分焦躁。
不为欲.色所支配,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过去一直做的很好。
哪怕偶尔会利用自己的脸,也是为了获得泼天的好处,这世上值得他摘下面具的利益其实没有多少。
但乌城主的提醒没错,他不曾面对过别人的“武器”,说那句话的时候也没有经受过世间极致之色的考验。
世间极致之邪,亦为世间顶级之色。
他知晓戾妖的厉害,所以对战的时候刻意忽视着对方的色,怕自己被诱.惑,怕自己会双重溃败,但客观存在的东西并不是想忽略就可以忽略的,而且……
不管怎么磨砺自己、要求自己,他毕竟只有十八岁,是正血气方刚容易蠢蠢欲动的年纪。
烦躁。
他不允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只琢磨了一会儿,便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梦算不了什么,所有的反应不过是起于欲,是生灵原始存在的渴求,跟旁的没有关系。
既然压制不了,那不如就坦然面对。
我为什么要惧怕?我应该去毁灭。
何况比起这些飘浮不定无法自控的东西,增强自己的实力才更重要。
想通这些,他便不再迷茫,回到榻上打坐,感知体内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的平衡状况。
自夜半惊醒后一直修炼到清晨,直到天亮,化成碎金粉末在外面游荡了一圈的蝎子爬了回来,给他带回了不少声音。
计非休听罢,若有所思。
*
步轻舟在皇都里玩了一大圈儿,不说那些听曲看戏赏花的普通消遣,就是妖宠斗殴、灵器斗法等比较“贵族”的玩法他也都围观了一个遍儿,有时候还带着白鸟到处游玩,每天都很忙。
相比之下,聂公子就闲得快升仙了,他虽偶尔流连潋滟台那种热闹场所,却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愿与人相近,更不愿让人挨近他,人们所沉溺的那些极致的欢愉喜乐对他来说或许远不如杯中的酒更值得关注。
“你真不去看啊?”步轻舟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揪了下白鸟的羽毛,“河面上张灯结彩的,有好些游船,船上会演新编的剧目,他们还会在船上滚.床榻呢……哦,这就不叫滚.床榻了,这叫滚船,多有意思啊,春天真是一个让人兴奋的季节啊。”
窗外阳光很好,聂酌只想睡觉:“既然这般向往,你就去滚一个试试。”
步轻舟忧郁地叹了口气:“没有想滚的人啊。”
他突然一抬头:“哎,要不,你……”
话音还飘在窗边,人已经被扫出去了十万八千里。
很意外的,聂酌又做了一个梦。
过往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梦境中呈现,它们全都变成了水墨图景,线条起初平缓,渐渐却又无序,大开大合地描绘了一幕幕回忆之后最后只剩下黑与白在混乱纠.缠,凌乱而丑陋,让人连回顾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是一个不知所谓的梦……他睁开眼睛时很平淡地想。
而就在睁开眼睛的下一个瞬间,视野里飞入了一只金色的蝴蝶,蝶翼很薄,给人随时都会消散的感觉。
蝴蝶在晴光里自由蹁跹,玩够了才轻轻落到他的唇上,在他微笑时化成了碎金粉末。
看来是一个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