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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意识到柳应耗尽心力,疯狂到想要将自身化作自己的垫脚石的时候,晏束行头一次对这个人生出一种生理性的、全然本能的抗拒。

      毫不夸张地说,能从帝都下城区的贫民窟走到现在,他的每一步都有柳应的身影在其中推波助澜。可在这之前,他以为那是双方为了所谓的理想甚至爱情而做出努力之后应当有的结果。

      如果想要说得好听一点,大概也可以称之为命运。

      但现在,他却突然反应过来,“你一直没想做和我同行的人,是吗?”

      这个表面温柔的、绅士克制的青年想要的,好像只是不管不顾地推着他往前走。哪怕这个过程中险境重重,可青年全然不受影响,危险至极的时候也只是试图将自身化作养分化作燃料,未曾和他提过一句要停下。

      面对晏束行的问题,柳应没有作答。偌大的、宽敞明亮的房间化作一艘死寂的船,在沉默中驶向一片暗礁,让两人之间缓和了不过几分钟的气氛再度凝固。

      晏束行沉默地看着柳应,突然生出一种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人的感觉。

      猝不及防在眼前摊开的可怕现实让他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顺利处理接收到的信息,仿佛世界中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而在这个时间流速变得异常缓慢的期间,九年前那个穿着风衣和筒靴、踩着泥泞出现在他面前冲他伸出手来的柳应,再度浮现在眼前。

      *

      九年前,晏束行突然拿到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可他根本没能意识到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时候他的养父刚刚去世,不用再依靠打黑拳去多养一个废物,这让他陷入到了短暂的庆幸中。他计划再在地下拳场打个几年,打出名声后,再去上城区应聘贵族保镖的工作,所以此时出现在面前的录取通知书,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那只黑金色的信封被他随手塞进废品堆里,之后他又在地下拳场打了一周黑拳。某次候场的时候,他听见场边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用雀跃的语调分享着在军校读书的见闻。

      他们说起过去一周的生活有多新奇,又说同届的学生中能够发展不少以后可用的人际关系,最后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用隐隐带着骄傲和艳羡的语调说,“柳家的继承人也和我们一届。”

      第二天晚上,暴雨不歇,晏束行裹紧单薄的外套穿过密集雨幕往家里走的时候,见到了那几个贵族少爷嘴里的“柳家的继承人”。

      在帝都,柳家的继承人是很好辨认的。原因无他,二十年前,柳家的现任家主和阿芙娜特别行政区的一名农场主的女儿举行了世纪婚礼,并于两年后,迎来了他的继承人——一个继承了母亲的华丽金发和父亲的湖绿眼眸的漂亮孩子。

      那个孩子刚一出生,就获赠了一枚族徽。经典的墨绿色盾徽上,三枝银叶垂柳优雅而有力地向上盘旋,顶部饰以一顶冠冕,象征着这个家族的谦和,志向高远,以及财富和荣耀。

      就是那天夜里,漆黑的轿车停在路边,身着燕尾服的执事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佩戴着那枚族徽的金发少年缓步下车,最后停在晏束行面前。

      “我派人送了录取通知书给你,但你好像没有收到?”

      少年清越明朗的声线让晏束行出神了片刻,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晏束行也猜到这不过是给他台阶的客套话而已。

      可他没有要顺着台阶下的意思,而是毫不怯懦地微扬着头,“我为什么要去?”

      话音落下,晏束行看见伞下少年的视线掺入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审视。

      温柔的、带着笑的湖绿色眼眸缓慢转动,扫过他裸露在外仍留着淤青的脸颊和锁骨,最后停在他缠了厚厚绷带但依旧浸出血污的手上。

      “跟我走,做得好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听起来是个宽泛的、诱惑力十足的条件,但晏束行听着只想冷笑。他掀起唇角,刚想对眼前这位一看就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冷嘲热讽两句,突然又听对方语调温和地补充。

      “你现在工作的地下拳场,我可以摘掉,下城区的孩子不会再沦为斗兽场内的牲口,自相残杀供人观赏取乐。相对的,我会拜托我父亲促进下城区的福利事业。”

      晏束行拳头一紧,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在暗中监视他,否则不会知道他对地下拳场有多抗拒。他冷眼看着少年,拳头紧了紧,可对方却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另外,来我身边,你就能体会到,不用费力扬起头颅,也可以俯视他人的人生。”

      一旦成功,你将是索兰的无冕之王。在你面前的人,都将自觉低下头颅。

      ……

      眼前这个被磨平所有棱角、显得颓唐沮丧的柳应和当初那个看似温和却暗藏锋芒与骄矜的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晏束行从中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背叛感,这带给他的疼痛远超过往任何一场战事留下的伤痕。

      他定睛看着柳应,试图用肉眼辨明这个十年如一日装得分外温和知礼的青年耗费心力与时间谋划这么一场,到底是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但他失败了。

      他难以从那双温柔悲悯的湖绿眼眸中读出柳应的真实想法,只瞥见浅显的歉意和温柔且不带任何侵/犯性的爱。

      但很显然,在晏束行看来,这样温柔克制的爱是荒唐的,令他难以理解的。他无法想象有人真的能像柳应这般克制,只不断回想起自己在校期间被柳应一次一次引诱,内心的渴望和悸动疯涨的时候。

      他开始怀疑,或许无论歉意还是爱都是虚假的。军校的课程有教过这方面的伪装,而柳应一直是让老师们引以为傲的学生。

      这样的想法生出来的时候,晏束行几乎要哭了。他一言不发地站在离柳应几米开外的地方,陡然生出来的即将被柳应抛弃的恐惧和恨意一起袭上心头。

      要知道过去两年,他能坚持下来,全因为他相信柳应爱他。他坚信如果自己能把柳应救出来,就算会有短暂的纠纷,但他们的余生最终会绑定在一起。到时候柳应去追求所谓的理想,他去追求柳应,他们会像是生长期就疯狂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再也无法分开。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或许柳应出来,就将离开他。

      也正是这个原因,柳应可以毫无负担地说不再回归队伍,而是想过所谓的平静安稳的生活。

      柳应原本不想给晏束行回应的,可在长久的让人难捱的静默过后,他突然看见晏束行的眼尾红了。

      他睁了睁眼睛,就算不想承认,可事实是难以忽略的刺疼从心尖蔓延开来。他紧了紧床沿的被单,涩声叫晏束行的名字,“你不要这样。”

      青年的声音温和,其中又带着明显的苦涩和湿意,晏束行眉头一跳,咬紧了后槽牙,恨声道:“你应该跟我一起走。”

      “你当时怎么跟我说的?你让我来你身边,我来了,然后呢?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接受注定被抛弃的命运?”

      “别做梦了,柳应,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撂下这句话,已经换了衣裳的晏束行甩手离开了房间。柳应坐在床沿,浓重的苦涩在心头蔓延开来,合着身体的疼痛一起,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晏束行说他只是想让他接受注定被抛弃的命运的时候,他的心疼和歉疚上涨到了顶峰。他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于晏束行来说确实太过伤人了。

      因为从始至终,他的计划都是以他离开晏束行为结束。

      计划完成的很早,但同样也很潦草。少年时期的他只计划好了开端和结束,却没能在过程中保持绝对的克制和自持。

      他不满足于远远地看着晏束行,他想要接近这个危险却又蕴藏着无限潜力的人。他一步一步将晏束行推上高台,这个过程中两人愈发亲近,晏束行眼里的偏执也愈发明显。

      可他硬是装作一切如常,尽都在掌控中的样子,好像人心也在他手中供他摆弄取乐。

      好像只要他轻轻拍手,晏束行就将收敛好所有的感情和执念,转身投入到他的理想当中。

      但他失败了,从得知自己将被释放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

      在他的预想中,拿回阿芙娜特别行政区的晏束行将以此换取晋升,甚至是能够在索兰长久扎根的爵位。晏束行应当以此为起点,一步一步走到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晏束行不要那些东西。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晏束行双手捧着扑通扑通跳得鲜活又欢快的心脏呈到他面前,就为了和他一起走。

      漆黑的房间里,柳应在柔软的大床上紧紧蜷缩成一团。他一手揪紧衣襟,一手紧握成拳头递到唇边,一口咬得食指指节的皮肤迸裂流血。

      忍一忍,忍耐住就好了。他出生至今,惯会忍耐,所以他不要他自己,也不要晏束行。

      只要熬过今夜,他就一定能整理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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