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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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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新年,帝都被覆盖在一层未化的积雪之下,阳光照耀下来,会反射着刺眼又冰冷的光。而节日的喧嚣,又宛如一层薄而清透的糖衣,勉强将帝都涌动的暗流粉饰其中。
晏束行果然如他所说,申请了留任帝都。他有切实的军功和实力做支撑,加之是担任帝都守备军副指挥官这样远离前线核心的职位,所以上任之时,他特地以“需要熟悉帝都防务以及过往案件细节”为由,强行将柳应指定为了他的特别顾问。
这一任命在贵族之间引起了一些讨论,但都被晏束行以不容置疑的态度给压了回去。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一石二鸟。一来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柳应绑在身边,隔绝外界风雨,二来,又能让柳应亲身参与进来,看看他想要守卫的理想和担负的责任背后,究竟藏着多少龌龊算计。
他迫切想要让柳应看看清楚,哪怕过程会鲜血淋漓。
新年期间,城防事务繁杂,晏束行却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堪称游刃有余。他将大部分例行公务分派下去,只牢牢将核心布防和人员调动权握在手中。局面初步稳定之后,他就开始着手调查当初阿芙娜战役失败的真相。
然而调查刚刚开始,离核心尚且距离甚是遥远的时候,一条来自军部的人事调动消息递到了他的面前。
洛伦将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语气平静无波,“这是年前获批的,第二宪兵队的离队申请名单。冯俊先和卡尔·格雷同时离队,理由是服役期满及个人原因。”
晏束行的目光锐利起来,指尖压着纸张边沿轻轻敲击,发出钝钝的、富有节奏感的声响。
这两个人,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们就是两年前奉命前往阿芙娜前线,在最后关头将柳应从飞行器旁边强行押下,并将其一路押送回帝都接受审判的那支宪兵小队的成员。
当时那支宪兵小队共有五个人,但除去冯俊先和卡尔·格雷,其余三人早在两年前就申请离队了。
而就在他选择留任帝都之际,这两人居然也悄无声息的以“服役期满及个人原因”为由离队了。
很明显,这绝非偶然。
这更像是一双隐藏在幕后,一直密切关注着局势的大手,在他刚刚有所动作之际,就轻描淡写地抹去了第一排能够被他触及的棋子,动作干脆利落,并且丝毫不在意他能够发现其中的痕迹。
晏束行身体后仰,眼神阴翳地盯着那张报告,冷不丁的,他抬眼看向洛伦,“两年前离队的那三个人呢?”
洛伦早有准备,递上来一份新的文件。晏束行草草看了一眼,发现两年前离队的人中,一个是帝都本地人,两个是外地人,而三人离队理由也很一致。
个人原因。
晏束行想了想,重新将名册推过去,“查一下这个宋朗。”
“要叫他过来问话吗?”洛伦低声问。
“不用。”晏束行起身,打算回去看看柳应在做什么,“看他还活着没有就够了。”
*
黄昏时分,阳光透过书房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了大片的温暖的光斑。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柳应、埃琳娜和韩锐三人正埋首于晏束行从军部带回来的大量文件之中,试图将这些冗杂的资料进行初步的分类和整理。
埃琳娜将一份标注着“巡防日志”的文件归入“待细查”的类别,放下文件后转身,看见了坐在矮几旁的柳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柳应,你还记得阿芙娜绿港边那片望不到边的稻田吗?你来的那年不赶巧,稻子都不抽穗,但是今年好起来了,听说种的是新培育的品种,风一吹过,声音真和海浪一样。”
话音落下,埃琳娜向韩锐递了个眼神,韩锐立马接话,“何止是稻田,绿港都重建了,现在有原来的两倍大。还有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去约瑟夫的茶馆?他儿子重新开起来了,味道一点没变,之前我去,还聊起你呢。”
韩锐的嗓门儿很大,但或许是性子使然,说话时演戏的痕迹很明显。柳应知道两人的意图,唇角不由自主的牵起一丝温和笑意。
从埃琳娜和韩锐的话,他能想到那片金色的稻田在风中起伏的模样,也能想到茶馆里用小巧精美的茶杯盛着的香气四溢的红茶,还有不少曾经并肩作战,如今正在重建家园的面孔。
那是一片充满伤痛,却也不断在新生的土地,对他而言,有着难以割舍的吸引力。
“听起来真好。”他垂下眼睫,将手中的文件放在一旁。
埃琳娜和韩锐交换了一个眼神,因为看出了柳应内心的挣扎,她主动开口,语气变得认真,“老实说,快一个月了,我并没有觉得你有必须要留在帝都的理由。”
“阿芙娜不一样,阿芙娜需要你,那里才是你真正应该待的地方。你可以在阿芙娜过自由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做个挂名顾问。”
柳应想了想,他确实渴望那片辽阔的天空和土地,渴望那种为了明确的目标而奋斗的充实感。
但他不能走。
就算脚腕上的痕迹已经看不见了,晏束行手背上的齿痕也只余下增生,可手腕上那只腕表却在提醒他,他不是那么自由的人。有数不清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羁绊,还有那份扭曲却沉重得令他难以呼吸的爱,像是数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捆在原地。
不过那些都不是能和埃琳娜和韩锐说起的部分了,就算说了,也只会让这两个人担心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埃琳娜的视线,无奈笑道:“我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落下,书房里有一瞬间的寂静。埃琳娜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可不等她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话你应该对我说,而不是对他们。”
三人齐齐回头,只见晏束行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倚在门框上,军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身上像是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如同实质,越过埃琳娜和韩锐,直直落在柳应身上。
柳应的心脏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他想要解释,又碍着埃琳娜和韩锐在而开不了口,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晏束行的视线,“既然回来了,就一起来干活。”
晏束行挑高了眉头,看出来柳应的羞赧,于是将打趣的话忍了回去,迈步往书房里面走去。
经过埃琳娜身边时,他晃眼瞥过桌面上用来列类目的笔记纸,步伐短暂停顿了一瞬,下一秒,就被埃琳娜狠狠瞪了一眼。他也不恼,只是再度留心看了一眼,便抬脚朝着柳应走去。
“你该不会从我走之后就做到现在?”
柳应摇头,解释道:“有吃午餐休息。”
晏束行在他身边坐下,回头看了眼工作进度,对这话持怀疑态度,“你是把吃午餐当做休息了是吗?”
话音落下,看出来柳应是被噎了一瞬,晏束行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头疼,只得干脆将柳应手中的东西放下,“半小时前就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也休息,明天再做。”
柳应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看晏束行那不容置喙的表情,就只得作罢。
离晚餐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四个人进休息室,有佣人送了茶点进来。晏束行试了试茶汤的温度,顺手将骨瓷杯往柳应手边送了点,而后抬头看向埃琳娜,“你刚刚说之前阿芙娜的稻子不抽穗,是为什么?”
埃琳娜忍耐着翻白眼的冲动,只心里感叹不愧是帝都人,“你不知道?那年大面积的稻田都是这个毛病,杆子长得老高,但就是不抽穗。我们当时都在猜,是新……”
她正想往下说,分析当时可能得原因以及后续的调查,突然——
“哐当!”
一声清脆的茶杯碎裂声将她的话音打断了,只见柳应手中的茶杯突然脱手,砸向了精致的矮几边缘,瞬间碎裂开来。
红茶泼洒出来,溅湿了桌布和他的袖口,几片锋利的瓷片迸裂散落,跌进柳应下意识张开的指间,划开几道细长口子,又和涌出的鲜红的血珠一起跌进了地毯里。
“柳应!”
埃琳娜和韩锐同时惊呼出声,而柳应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住了。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正在冒血的手指,下一秒,雾蓝色的手帕裹住他的手指。
“拿医药箱过来。”
晏束行给出指令,韩锐快步下楼去找管家了。埃琳娜一起帮忙让柳应换了个位置,以免不小心踩到碎瓷片。
而作为制造了混乱的当事人,柳应苍白着脸,勉强解释,“抱歉,太烫了,不小心就……”
太烫了?
晏束行转眼,看向了柳应轻颤着的金色眼睫。
啊,原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