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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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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冬日,但窗外阳光正好。一道过分明亮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投射进来,很巧妙的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不容忽视的界限。
“我们这一生,有许多比爱一个人更重要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柳应周身散发着沉沉的疲惫。他难以忽略脑子里的固有观念,哪怕刚刚被晏束行拉过的手还留有滚烫而坚定的触感,可他仍旧试图对拉住他的人解释,“我的出身,和你现如今的地位,我们有责任去承担更多的。”
柳应从小被灌输着这样的理念,是柳家家族荣耀的一部分,也是他在阿芙娜的那一年中,面临绝望也试图坚守、支撑自己不彻底崩塌的人生信条。他始终相信无论是自己还是晏束行,他们的人生,应当有超越个人爱恨的更为深重的意义。
但这话停在晏束行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天真可笑。
他拉着柳应的手,撩起眼皮,视线穿过黑色的碎发看着柳应那副破碎又固执的模样,硬生生将难听而尖锐的话咽了回去,只从鼻腔挤出一声极低的嗤笑。
“我不会认同的,别想把你那套被贵族身份绑架的可悲的责任感套在我身上。”他的眼神藏在无光的阴暗处,但眸子又锐利明亮惊人,带着一股从泥泞中爬出来的人特有的冷酷和清醒,“我走到今天,什么崇高理想都没有过,但也一样过来了。”
话音一顿,他凑得离柳应近了些,说话时,气息直接喷洒在柳应的耳廓上,带着一股异样的灼热。
“我的人生,第一位永远是我自己。我想要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攥在手里。”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晏束行心中升腾起难言的畅快。他在柳应面前掩藏想法太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本来面目显露出来,这让他的吐息都变得更为轻松了一些。
下城区的生存法则早已经刻入他的骨血,他打从心底里明白,无论是喜欢的东西还是人,就是要争要抢。以前他总幻想着,只要伪装的足够理智得体,那么终有一天,柳应会属于他。
但是从柳应去往阿芙娜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还是要自己努力才行,要像在下城区生活的那十几年一样,不择手段去争抢,要努力攥在自己手里头,才是最真实可靠的。
“你觉得我极端?觉得我不可理喻?”晏束行附在柳应耳边,说话时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那是因为你从小活得太顺遂了!你根本不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的仁慈和天真,只会让你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你被我吃掉了,这就是你应该有的教训。”
虽然说到最后,晏束行的声音已经沉了下去,但他攥着柳应的那只手,依旧不停在颤抖。
他必须得承认,柳应身上那种愚蠢的天真让他迷恋又愤怒。而就是那种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让他再次坚定了要将柳应留在身边的决心。
因为柳应这样天真,一旦离开他,一定会被毁灭的。
所以他必须要把柳应带在身边。就如一开始计划的那般,他要带柳应去看看,这个世界真实而残酷的运作规则。
*
大概因为晏束行白日里那番关于天真的说辞太过让人印象深刻了,这天晚上,柳应做了噩梦。
梦中有一片灼人的热浪,他眼睁睁看着同伴驾驶着仅存的飞行器毅然冲入火海。空前剧烈的绝望死死攥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窒息。
然后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了,心脏狂跳,额角满是冷汗。他下意识往身侧摸了一把,像是想要寻找另一个人的体温。
但身侧空空如也,另一人已经离开了。
心悸和恐慌促使他下床,赤脚踩着地毯,无声地走出卧室,像是游魂一般在幽暗的走廊中寻找着。
走到白日里治疗用的小会客室附近的时候,他注意到会客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顶灯没开,走近了,能看见窗外清冷的月色流淌进来,勾勒出一个靠坐在落地窗边的孤寂背影。
是晏束行。
他屈起一腿,手臂随意的搭在膝面上,指间夹着支香烟,猩红光点在昏暗夜色中缓慢闪烁。
柳应推门的声音很轻,但晏束行似乎是早已察觉。他没有回头,只是依旧侧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直到脚步声停在附近,这才问:“做噩梦了?”
或许因为是晚上,晏束行的声音低哑得过分。他一张口,说的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因为他指间的香烟才点燃,他离开房间也不过两三分钟,且之前好几个夜晚,都是他搂着被噩梦纠缠的柳应,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直到他再次入睡。
柳应不说话,只是慢慢走过去,在晏束行身边坐下。他瞥眼看向晏束行手里的香烟,想起自己刚刚出狱那天,从晏束行的大氅上嗅到了烟草气。不过因为之后都没见过晏束行吸烟,所以他以为是从别处沾染来的。
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背着他抽的。
呼出一口长气,柳应向晏束行伸出手去,“让我抽一口。”
听见这话,晏束行总算回头了,但眉头拧得很紧。他很想直接问柳应还记不记得他的身体没有彻底康复,可一转眼,先又看见了柳应赤裸的双脚。
于是抿紧了唇瓣,摘了自己肩头搭着的外套,草草将那双脚裹住了。
柳应静静看着晏束行动作,过了片刻,像是实在捱不住了,声音很轻的坦白,“我梦到了最后那天。那天,其实我和高程远制定了自/杀式袭击的计划。”
因为三人是同窗,柳应省去了介绍高程远是谁的步骤,直接抬手捂住了晏束行猛地转过来的眼睛。
将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眸遮挡住,他这才得以继续往下说。
……
他们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早在三个月前,他们已经做出了无法继续守卫阿芙娜的判断。因为不仅是人员损失惨重,没有足够的工程师进行设备养护,他们在阿芙娜,甚至没有足够的给养。
所以作为最高指挥官,他一次又一次的请求撤离,终于在两个月后,得到了在确保民众安全离开后,可以带队撤离阿芙娜的许可。
但是阿芙娜的运力远低于他们的预期,随后敌军的两次袭击,更是雪上加霜。
最后那天,他们得到消息,敌军将会再一次袭击机场。可是所剩的人手少之又少,他们无法,只能孤注一掷制定自杀式袭击的计划。
“我们在旗帜底下宣誓,我看着他们上的飞行器,包括高程远。本来我也是其中一员,但是我没能上去。”
因为在他即将踏上飞行器的时候,突然赶来的帝都守备军将他制服在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飞行器冲出去,一架又一架扑进火海里,接连的爆炸带起的热浪让他的肺腑跟着灼烧起来。
“我成了唯一一个苟活着的人。”
“但是刚刚梦里,就在我觉得身体快要被火焰吞噬的时候,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在叫我的名字……”
然后他就惊醒了。
从那种虚假的“解脱”中,被强大的、不容拒绝的力道硬生生拉回到了现实里。
晏束行沉默地听着,直到柳应收回手,他看着在身旁蜷缩成一团的柳应,看着这个曾经一呼百应、光芒万丈的青年变成如今这幅破碎不堪的模样,看着他因为所谓的“解脱”而庆幸,伸出手去,握住了柳应冰凉的颤抖的手腕。
两人对视着,他将掐着烟的那只手递到两人面前,手心朝下,香烟竖在指间,在夜色里,像明亮的星子,像海上的灯塔,又像是许愿时飘摇的烛火。
“柳应,你说人生有许多比爱一个人更重要的事对不对?”
“那从今天开始,你来爱我。你爱我,你那些比爱一个人更重要的事,我来做。”
不管怎么想,晏束行都觉得这是最优解了。刚刚听见柳应的计划的时候,他被吓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开始想象,如果柳应真的踏上那架飞行器,那么在往后的独自前行的人生中,他又将变成什么样的人。
但他想象不出来,他的大脑无法顺利运作,无法支撑他去设想那样可怕的未来。所以如果柳应真的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么还是他来做最为合适。
毕竟他是会坚定本心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一定是将柳应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等你修养好了,我们就从第一件事开始。”
他必须得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把柳家逼到那个境地。
不仅是家主枉死,连带唯一的继承人,也被送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