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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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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殿深处那幽暗的内室,此刻如同被冻结的墨池。翟辞僵硬地站着,掌心紧攥着那张染血的遗诏,冰冷粗糙的纸张边缘深深硌进皮肉,渗出的温热血液与纸上的墨迹混杂,带来一种黏腻又刺痛的麻木。睿亲王萧元启的名字,还有那深坑中露出的、散发着不祥寒气的玄铁甲片,在她脑中疯狂冲撞,搅动起惊涛骇浪。
太后的警告言犹在耳,如同淬毒的冰针悬在头顶。她这只被锁住的雀,颈间冰冷的银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卑微的处境和致命的束缚。锁雀环的钥匙……萧锦钰的低语如同魔咒,在死寂中反复回荡。钥匙在“想杀的人”手里——是太后?还是那个遗诏上突然出现的名字,萧元启?亦或是……那个隐藏在锁雀指令之后、用顾承恩的名字试探她的、真正的主人?
“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内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线。一个身着最低等杂役灰衣、身形佝偻的老太监,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迅疾地掩上门。他抬起头,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沟壑,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翟辞。
是“鸮”。锁雀组织里,负责传递最核心指令的影子。
“雀。”老太监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主上有令。”他枯瘦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比上次更小的蜡丸,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顾承恩之事,暂缓。目标变更。”
蜡丸被精准地抛向翟辞。她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沉重,带着鸮掌心的汗意。
“今夜子时三刻,西华门角楼。”鸮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目标,女帝萧锦钰。务必……一击毙命!”
翟辞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指间的蜡丸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脱手甩开!
杀……萧锦钰?!
鸮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捕捉着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目光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主上说了,这是你最后的试炼。锁雀环的钥匙……”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就在今夜之后。勿负所托,雀。”他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门外的黑暗,消失不见。
内室重归死寂。
翟辞站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灵魂都在震颤。蜡丸冰冷地硌在掌心,那“萧锦钰”三个字带来的指令,比顾承恩的名字更沉重百倍,更凶险万倍!锁雀环的钥匙……竟以女帝的性命为代价?主上……主上到底是谁?是睿亲王萧元启?还是……更深不可测的、连鸮也无法触及的存在?
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里还残留着昨夜被萧锦钰亲手撕碎的密报碎屑。女帝染血的手指勾住她锁链时那妖异的笑容,慵懒倚门询问“翅膀疼不疼”时眼底那抹难以捉摸的深意……此刻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是试探?是陷阱?还是……主上与太后之间那盘惊天棋局中,终于要落下最血腥的一子?而她,这只被锁链束缚的雀,就是那枚被推向深渊的棋子!
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猛地回神。她低头,看着那枚小小的蜡丸,又看向袖袋深处那团染血的遗诏。一股冰冷的、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决绝,如同毒藤般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心脏。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从她喉间溢出,带着血腥气。她猛地攥紧了蜡丸,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杀局?那就让它……更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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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
白日里喧嚣的宫城早已陷入一片死寂。浓重的、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重重殿宇楼阁,唯有巡夜侍卫手中零星的灯笼,如同漂浮在墨海中的几点微弱萤火,在曲折的宫道间缓慢移动,更衬得这深宫如同蛰伏的巨兽。
西华门角楼,孤悬于宫墙之上,是视野极佳却也极其孤绝之处。风穿过楼宇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起檐角悬挂的铁马,叮当作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翟辞如同真正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的宫墙阴影移动。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脸上覆着半张毫无表情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颈间的锁雀环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微的冷光。她屏息凝神,将自身的存在感压到最低,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巡逻卫兵视线的死角,无声无息地攀上角楼外围的阴影。
楼内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她伏在雕花木窗的缝隙处,凝神倾听。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神经。子时一刻……子时二刻……
就在子时三刻即将到来的瞬间!
宫城深处,靠近海棠殿的方向,毫无预兆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火光如同地狱的业火,猛地撕裂了浓重的夜幕!刀剑碰撞的铿锵、濒死的惨嚎、杂乱的脚步声、建筑物燃烧倒塌的轰鸣……瞬间汇聚成一片狂乱的死亡交响!
宫变!开始了!
几乎就在这惊变爆发的同一刹那!
翟辞身后,角楼狭窄的木楼梯上,响起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从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一步一步,缓缓踏来。
翟辞猛地转身,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袖中淬毒的短匕滑入手心,冰冷的锋刃紧贴着手腕脉搏。
一个修长的人影,出现在楼梯口。他并未刻意隐藏,反而像是刻意踏入了窗外透入的微光里。来人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玄色锦袍,袍角绣着暗银色的云纹,在微光下若隐若现。面容清癯,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古井,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与一种令人心悸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睿亲王,萧元启!
他静静地看着全身戒备、杀意凛然的翟辞,目光在她颈间那枚冰冷的锁雀环上停留了一瞬,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掌控感。
“雀,”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远处传来的喊杀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更像是对猎物的宣告,“‘鸮’的指令,你收到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知晓一切!
翟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锁雀真正的主人……竟真的是这位看似无害、被遗忘的皇叔!遗诏上的名字!萧元启!那把悬在头顶、名为“钥匙”的利刃,此刻就握在这个男人的掌心!
“为何?”翟辞的声音从面具后透出,冰冷嘶哑,如同砂砾摩擦,“为何是她?”短匕的锋刃在黑暗中反射着一点寒星。
萧元启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混乱宫城,眼神幽远:“因为她是挡在孤面前,最后、也最碍眼的那块石头。太后的野心,孤的侄女那点可怜的伪装……都该清场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清理庭院杂草,“孤的玄甲,沉寂得太久了,需要一场盛大的祭礼来唤醒。而女帝的血,是最好的祭品。”
他微微一顿,目光重新落回翟辞身上,带着一种审视棋子的满意:“你做得很好,雀。把‘玄甲’的消息捅到太后面前,让她不得不提前发动她那可笑的宫变……正好,替孤扫清了障碍,也引开了禁军主力。”他缓缓抬起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造型奇特的、泛着幽冷乌光的钥匙!“杀了萧锦钰,完成你最后的使命。这把钥匙,就是你的自由。”
自由!锁雀环的钥匙!就在眼前!
翟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粗重。那枚乌黑的钥匙,在远处冲天火光的映衬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三年!整整三年!这冰冷的枷锁,这刻骨的奴印!自由……触手可及!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混乱的脚步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沉重得不像人类的、金属摩擦地面的恐怖声响!玄甲卫!它们被唤醒了!
“还不快去?”萧元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掌控的愉悦,“她在海棠殿。你的时间……不多了。”他将钥匙在掌心掂了掂,那动作充满了诱惑与威胁。
翟辞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钥匙上,又猛地抬起,看向萧元启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女帝染血的手指、慵懒的询问、那句“你的翅膀疼不疼”……萧锦钰撕碎密报、塞给她遗诏时那决然的背影……无数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
杀机与抉择,如同两条毒蛇,在她心中疯狂撕咬!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短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下一刻,她倏然转身,不再看萧元启一眼,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朝着火光冲天、杀声震耳的海棠殿方向,疾射而去!深色的身影瞬间融入了混乱的黑暗与火光交织的夜幕。
萧元启站在角楼的阴影里,看着翟辞消失的方向,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缓缓加深,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他缓缓握紧了掌心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