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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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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诏上那个力透纸背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翟辞的眼底,灼得她灵魂都在战栗。那是一个她从未想过会与皇位有任何牵连的名字——睿亲王萧元启,女帝萧锦钰那位体弱多病、常年幽居府邸、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皇叔!
“若其不测,则传位于皇叔元启。”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扎进她的认知。先帝……竟属意于那个几乎透明的亲王?那太后这些年处心积虑的布局,女帝看似昏聩的放纵……指向的矛头,竟是那位看似无害的皇叔?还是说,这遗诏本身……就是一个精心编织、指向更深黑暗的饵?
“轰隆——!”
又一声沉闷如地龙翻身的巨响猛地从海棠殿最幽深的方向传来,比之前更近、更清晰!脚下的金砖剧烈震颤,头顶雕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灰尘簌簌落下,扑灭了桌案上那盏孤灯最后的火苗。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间内室,也将翟辞和她手中那张冰凉的遗诏彻底吞没。
只有殿宇深处传来的、那非人的沉重撞击声,如同巨兽濒死的挣扎,一声紧似一声,敲打在翟辞紧绷欲断的神经上。那方向……正是太后划下的绝对禁地!
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这震动绝非寻常!是塌方?还是……某种被禁锢在地底深处、此刻正狂暴挣扎的东西?
遗诏、锁雀环、太后、睿亲王、地底的异动……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只有一种被巨大阴谋彻底笼罩、深陷蛛网中心的无边恐惧和冰冷窒息感。萧锦钰那句低语如同魔咒般在黑暗中回响:“锁雀环的钥匙……在你想杀的人手里。”
她想杀的人?是太后?还是那个遗诏上的名字,睿亲王萧元启?或者……是那个给她下达“锁雀”指令、此刻正用顾承恩的名字试探她忠诚的、藏于幕后的真正主人?
“吱嘎——”
内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提着灯笼冲了进来,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角黑暗,映出他惨白的脸:“娘娘!娘娘不好了!禁地那边……禁地那边塌了!动静太大了,惊动了太后那边,陈统领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陈锋!太后最忠心的走狗,禁军侍卫统领!
翟辞猛地站起身,那张遗诏被她瞬间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几乎要嵌入血肉。她脸上所有的惊骇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沉静。
“慌什么。”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宫知道了。更衣,本宫要去看看。”她的目光扫过颈间冰冷的锁雀环,那一点被女帝染上的猩红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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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海棠殿禁地的路径被刻意设计得曲折幽深,如同迷宫。越靠近那震动传来的核心区域,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就越发浓重刺鼻,其中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陈年湿土的腥气。沿途的宫灯大多已被震落熄灭,只有侍卫们临时点燃的火把在甬道壁上投下跳跃不安的光影,将匆匆往来、面色凝重的禁军身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翟辞赶到时,禁地入口处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巨大空地,已然一片狼藉。地面塌陷下去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深坑,边缘犬牙交错,裸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断裂的巨大石板、扭曲的梁木和破碎的砖瓦堆积如山,烟尘尚未完全散尽。数十名禁军正奋力挖掘清理着塌陷口,呼喝声、铁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禁军统领陈锋一身玄甲,脸色铁青地站在塌陷边缘,指挥若定,但紧锁的眉头和紧握的刀柄,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当他的目光扫到被两名宫女簇拥着、快步走来的翟辞时,瞳孔骤然一缩,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审视飞快掠过。
“贵妃娘娘。”陈锋抱拳行礼,声音干涩紧绷,“此地危险,娘娘千金之躯,还请速速回宫。”
翟辞的目光掠过陈锋,越过他肩头,死死盯住那个塌陷的巨坑。坑底深处,借着火把摇曳的光线,她看到塌陷并非完全覆盖——在靠近内侧残存墙壁的下方,赫然露出了一个被强行撕开的、幽深黑暗的巨大洞口!洞口边缘的石壁光滑异常,绝非自然坍塌所能形成,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撞开!
更让她心头剧震的是,洞口附近散落的碎石泥土中,夹杂着一些明显不属于这宫廷的碎片——几片巴掌大小、边缘锐利、泛着冰冷幽光的黑色甲片!那甲片的质地、纹路……她只在锁雀内部最高等级的密档图谱中见过模糊的描绘——玄铁重甲!传说中早已失传的前朝禁卫重装!
“陈统领,”翟辞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目光却如同冰冷的锥子,钉在陈锋脸上,“这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严令封锁的禁地,为何会塌陷?下面……是什么?”
陈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翟辞的目光,语气生硬:“回娘娘,此地年久失修,加之连日阴雨,地基松动才导致塌陷。下面不过是些废弃的地窖库房,并无异常。末将已派人加紧清理,惊扰了娘娘,实乃末将失职,还请娘娘……”
“并无异常?”翟辞冷笑一声,猛地抬手指向那塌陷坑底露出的巨大破洞和散落的黑色甲片,“那是什么?陈统领,你当本宫眼瞎吗?还是说,你禁军统领的职责,就是替某些人遮掩这深宫地底见不得光的秘密?!”她刻意拔高了声音,带着后宫贵妃的骄矜与质问,在混乱的现场显得格外尖锐。
周围的禁军动作不由得一滞,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坑底那诡异的破洞和散落的黑色碎片,脸上也浮现出惊疑之色。
陈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鸷地盯着翟辞,手已按在了刀柄上,一股冰冷的杀意隐隐弥漫开来:“贵妃娘娘!慎言!此地之事,自有太后娘娘圣裁!娘娘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请回!”
“圣裁?”翟辞毫不退缩地迎上陈锋充满威胁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宫倒要看看,太后娘娘要如何圣裁这地底藏着的……‘玄甲’!”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清晰地吐了出来。
“玄甲”二字如同惊雷炸响!
陈锋脸色剧变,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发白!周围的禁军更是瞬间哗然,惊恐地看向那深不见底的破洞。玄甲卫!那个只存在于血腥传说和前朝秘闻中的名字!传说中他们身披玄铁重甲,力大无穷,悍不畏死,是帝王手中最恐怖、也最隐秘的杀戮兵器!但早已随着前朝覆灭而湮灭于历史!
“你……!”陈锋眼中凶光毕露,几乎就要拔刀。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够了!”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女声,如同寒流般席卷了整个混乱的现场。
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人群如同被利刃劈开的海浪,齐刷刷地躬身跪倒,连陈锋也立刻收敛了杀气,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太后在数名掌灯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宫装,外罩玄色金凤大氅,在火把的映照下,面容沉静得如同千年寒潭的冰面,不见丝毫波澜。她的目光先是扫过塌陷的巨坑,在那破洞和散落的黑色甲片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厉色。随即,那目光便如同无形的重锤,落在了依旧站着的翟辞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翟辞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冰冷、审视、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她里外看个通透。她颈间的锁雀环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降临,猛地一缩,冰冷的金属狠狠勒进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提醒着她刻骨的奴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惊闻禁地异动,心忧宫闱安危,特来查看。不想惊扰了娘娘,臣妾有罪。”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不解。
太后没有立刻叫她起身。她缓步走到塌陷边缘,俯视着那深坑和破洞,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实质的重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起来吧。”终于,太后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有这份心,是好的。”
翟辞依言起身,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将所有的情绪死死锁在眼底。
太后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翟辞身上,那眼神幽深难测,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专注:“只是,有些事,不该看的,就不要看。”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有些话,不该说的,更不要乱说。‘玄甲’?呵,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荒诞流言罢了。这深宫地底,埋藏的前朝废物多了去了,几片破铜烂铁,也值得大惊小怪?”
她微微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翟辞颈间那枚冰冷的银环,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令人心底发寒的弧度:“翟辞,你是哀家亲手挑选、送入陛下身边的‘雀’。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嘴巴……该看什么,该听什么,该说什么,哀家以为,这锁雀环,已经教得很清楚了。”
那话语中的警告和掌控,赤裸裸,毫不掩饰。
翟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她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伪装:“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是臣妾一时情急,失言了。”
“嗯。”太后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她不再看翟辞,目光转向塌陷的深坑,对陈锋吩咐道:“此处污秽,惊扰圣驾,成何体统?给哀家清理干净!所有东西——无论是什么,都给哀家仔细地挖出来,封存!今日在场之人,管好自己的嘴。若让哀家听到半句不该有的流言蜚语……”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寒意,让所有跪伏在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末将遵旨!”陈锋沉声应道。
太后最后瞥了一眼那深坑中露出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破洞,转身,在宫女簇拥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深紫色的裙摆拂过布满尘土的碎石,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直到那抹深紫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跪伏在地的众人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压抑地吐出一口气,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翟辞依旧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太后的警告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灵魂上。那地底破洞中泄露出的冰冷气息,那散落的玄铁甲片,还有太后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欲盖弥彰的否认……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她缓缓抬起手,借着旁边火把的光,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那张被揉成一团的遗诏,正冰冷而坚硬地硌着她的掌心。遗诏上的名字,睿亲王萧元启,锁雀环的钥匙,地底可能存在的“玄甲卫”……还有太后那掌控一切的眼神。
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一个模糊却惊悚的轮廓逐渐清晰——太后要的,恐怕不仅仅是架空女帝。她在豢养足以颠覆乾坤的恐怖力量,她的目标,或许是那个遗诏上真正的名字!而自己,这只被锁住的雀,连同颈间这枚冰冷的银环,都只是这场滔天棋局中,一枚随时可以被碾碎的棋子!
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是遗诏粗糙的边缘割破了皮肤。一丝温热的液体渗出,沾染在冰冷的纸团上。
翟辞缓缓松开手,任由那沾血的纸团无声地落进袖袋深处。她抬起头,望向塌陷坑底那幽深如魔眼的破洞,又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那不知在何处的、遗诏上另一个名字的主人。
女帝染血的手指,慵懒的询问,那句“你的翅膀疼不疼”……此刻竟带着一种诡异的、洞穿一切的怜悯,在她心底冰冷地回响。
锁雀环的钥匙……究竟在谁的手里?
答案,似乎正从那深不见底的地狱破口中,伴随着玄铁冰冷的寒光,一点点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