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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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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我攥紧匕首,手心冰冷,汗水湿滑的感觉使得我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把凶器随时随地都会因太过用力而脱手。刀锋就贴在王寅的脖子上,贴得那么近,连他脉搏的鼓动似乎也经由刀身传递到了我的掌心。
“说!江韶岑关在哪里!”
我以手中的人质为要挟,恶狠狠的朝守卫们发问。
“这……”
众人有些犹豫。
王寅却大笑:“原来是个劫狱的!也不想想,就算告诉你了又如何,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还能单枪匹马的带人逃出去?!”
我冷冷一笑,手里的匕首又朝他贴近了半分,几乎就要嵌到肉里:“诸位当真不要王大人的性命了?”
血果然渗了出来,顺着刀面,滑落到脚边。
终于,有人松口:“左面第十一间。”
“钥匙呢!”
“都在……这里。”
守卫小心翼翼的递上一串钥匙,我一把抓过,单手在袖子底下同手中的系着小囊的绳子绕了一绕。
“很好,王大人,我们走吧。”
我劫持着人质,一步一步向牢房深处退去。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越往后越是分明,似乎混合着排泄的恶臭,血腥,霉变与腐烂,交织成奇异的气体,就像一句毒咒,有着使最残酷最血腥的想象化为现实的能力。
我终于明白了牢狱的可怕,明白了爹爹曾经经受过的痛苦,怪不得他当年出狱后会一下子苍老那么多,原来在这样一个地方,即便蒙住双眼,即便隔绝声音,仅凭嗅觉,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江韶岑!江韶岑!”
我克制着心底的惧意,一面数着牢房的数目,一面大喊。
这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如此突兀,惊悚,和诡异。
一开始,并没有回音。
然而很快,犯人们便骚动了起来,他们爬起身,不约而同的扑向围栏,伸出手,大呼救命,我没空理会,但这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响,汇聚成厚重的和声,干扰着我的判断,分不清里面到底有没有江韶岑的声音。
我劫持着王寅一步步向后退去。
灯光昏暗,人声嘈杂,哭声,喊声,乱成了一锅粥。
时间紧迫,拖得越久越是危险,可手中的人质却故意走得磨磨蹭蹭。
我被磨得没了耐性,刚叫他吃点苦头,却听见一个声音。
“煊——”
只露出半截,便淹没在了声音的洪流里。
我立刻寻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一人用力拍打着牢门。
幽暗中,只看得出一个身形,我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江韶岑。
“滚回去!!”他吼得声嘶力竭,“你这蠢货不要命了么?!!——”
随他怎么骂,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抓起手中的钥匙向他扔去。
那串钥匙在黑暗中带着金属的光泽,穿过围栏,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落在他的脚边,一同落下的,自然还有缠绕在上面的小囊。
“钥匙!钥匙!”囚犯们沸腾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奋力伸出手去,“给我!把钥匙给我——!”
唯独江韶岑却还站在原地嘴硬:“回去!!谁要你来这里!!”
我大怒,这蠢货怎么也不知低头看一眼?!一急之下连市井俚语都骂了出来:“江韶岑,你这腌臜东西快给老子滚出来,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僵持了片刻后,他终于低下头看了一眼脚边的东西,立时反应过来,弯腰去捡。
我松了口气,手上不觉有些放松。
就在这略一分神之间,耳畔突然传来江韶岑惊恐的呼喊。
“小心——!”
我心觉不妙,可还来不及反应,肚子便被人用手肘全力一击,如同倒灌一般的呕吐感和痛楚使身体弯曲,与此同时固定在王寅脖子上的双手被隔开,匕首被啪的一声打落在地,下一秒,他便反扣了我的手,压倒在地。
“咔嚓”一声,手臂被拉脱了臼。
“啊啊啊啊——”
钻心的疼痛袭来,我一阵惨叫。
“说!你是哪里的奸细!”
他一面质问,一面又扳过我的另一条胳膊,用力扣住。
“为什么要救江韶岑?!是谁指使你劫狱?!”
我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脊背上汗水狂流。
这些摩尼教徒恨官吏入骨,事到如今,求饶是没有用了,若要保命,只能孤注一掷。
“我劫狱……是为……亲、手、杀、他!”
王寅愣了一愣。
“杀他?”
“不错,”我虚弱地大笑起来,“……这人害我家破人亡……受尽屈辱……我要他死……即便……同归于尽……”
“哦?”
他果然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我趁机将过往的恩怨一一道来,七分真事,三分演绎。
“……所以……这一笔笔血债横埂在心里……只要一日不报……便食不知滋味……夜不能安寝……现在……他被关在牢中……明日即将处刑……若我此刻不来杀他……就会永远失去了……手刃仇人的良机……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些话语早就在我心里响起过太多太多遍,说起来毫不费力,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这究竟是真心,还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王寅听完,略作沉吟,吩咐手下:“先带下去。”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我与沈君桓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要撑到他回睦州,应该可以保住性命;江韶岑这边也已经拿到曼陀罗花汁,诈死后,就算我不在,外面也有平添接应,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守卫们押着我站起来,我才发现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这一步棋子走得极其凶险,幸亏达到了目的。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旁有人冷笑。
“王尚书,切不可信他的鬼话,”那人道,“我认得他,他是睦州通判,姓裴名煊鹏,与知州江韶岑自小相识,关系非比寻常,你看他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多,其实全不过是在作戏!”
我转头看去,见说话的那个人竟是赵庭。
原来这人也被关在这里。
那天我在暗渠附近抓了他,他投敌不成,现在被抓,明日即将处斩,必定恨我入骨,现在见了我,自然要抓来做个垫背,只怪人算不如天算,临了竟会让我在这里遇上了他。
那王寅听了,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恶狠狠地问:“你、姓、裴?!”
我无法抵赖,只得承认。
他的手攥紧了,关节咔咔作响,像蕴含着无比的仇恨与怒气。
“你果然姓裴!”
“怪不得我一眼看到就觉得你不对劲!”
“姓裴的,没有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