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终极版）》轻萤流转君

54、第 54 章

　　五十四
　　然而，恍惚间，我却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城里。
　　睦州一切如常，摊贩们照样吆喝，孩童们仍在嬉戏，所有人都过着安居乐业、悠然自得的生活，从他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战乱的阴影，让我想起沈君桓口中的呼号——“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忽然间，有人相呼：快去快去，正在铡贪官污吏！
　　人潮蜂拥而去，他们互相推搡着，挤压着，涌向一个方向，迫使我不得不跟着一起前行。
　　来到闹市，那里人声鼎沸。
　　正中是个刑台，摩尼教的刽子手正在行刑。
　　先是挖眼，再是挖心，最后斩首，鲜血淋漓。
　　每杀一人，人群中便迸发出一阵拍手叫好的声音。这画面这般残忍血腥，围观的人们却没有一个愿意离去，长久以来的怨恨积压在心底，太深太厚，仿佛只有这样极端的手法才能成为发泄的途径。他们在观赏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是如何在刑具前气血尽失、痛哭流涕。
　　终于，在一片血光中，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身着便服，上面满是污迹。
　　人群开始骚动。
　　——江韶岑，你丧尽天良！
　　——江韶岑，你草菅人命！
　　——粮仓早就空了，你却执意隐瞒，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杀了他，杀了这个贪官污吏——！！
　　人群沸腾了，他们用力投掷着手边的东西，大声叫嚣着向前涌去，我在刹那间被仇恨的洪流吞没，摔倒在地上。
　　隐约间，似乎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现在，我把翅膀还给你。
　　我抬起头，看见他最后的表情。
　　他背着光，脸上有些模糊，只有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微笑的表情，可这笑容如此寂寞，如此脆弱，让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然而，下一刻，这景象便化作浮尘，碎在呼啸的寒风里。鲜红的血液在刹那间喷溅出来，带着温润的白汽，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无比醒目、哀伤与艳丽。
　　我趴在地上，突然失声痛哭，毫无预兆，极端莫名。
　　真奇怪，这人明明罪有应得。
　　真奇怪，这人明明咎由自取。
　　那些痛楚，那些屈辱，那些咸腥的血沫，那些绝望的尖笑……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一刻也不曾忘记，我明明说过，到死都不会放过他，我明明说过，要他得到应有的报应！我说的时候这么真心，这么咬牙切齿，现在夙愿得偿，实在应该拍手称快才是。
　　可我还是哭了。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耳畔隐约传来女子的歌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我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问她歌词的意思。
　　她说，这是教人去爱的曲调啊。
　　那么，怎么样才算爱？
　　爱啊，就是把自己的心剜出来整个系在那个人的身上。
　　心要是不在自己身上了，难道不会痛吗？
　　她说，痛啊，怎么会不痛。
　　若是这么痛，为什么还要爱呢？
　　她便笑了。
　　……若真能不爱，也就不叫爱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睦州城外的民居里，月黑风高，万籁俱静。
　　我以为自己不在乎。
　　江韶岑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但我却还是梦见他了。
　　在梦中，我心如刀绞、痛哭流涕，即便醒来了，胸口紧绷的痛楚还是久久无法散去。
　　我禁不住放声大笑。
　　江韶岑，你这算什么？
　　从以前开始就让我受尽折磨，现在死到临头了也不准备让我好过吗？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翻身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