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终极版）》轻萤流转君

52、第 52 章

　　五十二
　　我要杀他！
　　这念头一出，我立刻朝江韶岑扑去。
　　他站的地方距离断崖只有几步之遥，只要用力一推，便会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杀人偿命。
　　裴煊鹏却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想要他的性命。
　　我朝他扑过去，发了狠，用尽全身的力气。
　　也许是感觉到杀气，就在接触的前一刻，他突然回头，发现了，一侧身，迅速让开。
　　我一击不中，正要再扑上去，可脚下一滑，身体在瞬间失去了平衡。后面便是悬崖，我的心骤然紧缩，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却只抓到几根生长着红叶的枝杈。
　　细长的枝杈无法承受重压，“啪”“啪”折断。
　　身体再也无所依托，只能向后栽去。
　　那个瞬间，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出来。
　　我睁大了眼睛。
　　天空的景色烙印在双眸之中，云层很厚，不见太阳，到处是深灰色的厚重阴霾，如同幕布一般，只有雪是晶莹的白，从天空中落下，布满了整个视野。
　　还有，红色的落叶。
　　风在耳畔呼啸。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脚还踩在地上，身体却在下坠。
　　那感觉，竟有些像飞翔。
　　就这么径直掉下去，是否真的会跌个粉身碎骨？
　　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只手猛地拉住了我的衣襟，用力一扯，我便向前冲去，撞上了一个怀抱。
　　红色的叶子呼的扬了起来。
　　又落下。
　　在这片深红之中，他抱住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抱里透着极度的恐惧。
　　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减轻。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和我同归于尽……”
　　他在我耳边低语。
　　“可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你。”
　　我惊魂未定，忘记了挣扎，愣愣地等待着他继续。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稍微松开手，从我的发间摘下几片红色的落叶，然后抬起头，凝视着我的眼睛。
　　“还记得你十六岁时的那个赌局么？”
　　这个问题让我听了忍不住想笑。
　　怎么可能忘记？
　　十六岁那年，裴煊鹏曾与江韶岑打赌，看能否以三个月为限驯服沈君桓。
　　现在想来，这正是一切的开端。
　　若没有这个赌局，裴家怎么垮，爹爹怎么会死？若没有这个赌局，我又如何会认清江韶岑的险恶用心？若没有这个赌局，沈君桓得不到庞大的财力，又如何替摩尼教叛军收买人心？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赌局。
　　我当然记得。
　　到死都不会忘记。
　　他的手轻抚上我的脸庞：“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时的赌注？”
　　我没有吱声，只是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是你赢了，我曾答应过，做三件事情让你开心？”
　　这是我们当年的赌注，事隔多年我早已忘记，然而，他却在此时重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看出我的疑问，缓慢而清晰地开口：“那个诺言我一直不曾兑现，所以，现在，我要为你做三件事情。”
　　“哈哈哈。”
　　我终于笑出了声音，这人丧尽天良，坏事做绝，连睦州城中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都能眼睁睁抛弃，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说什么要做三件事情让我开心？
　　他却没有理会我不屑的讥笑，自顾自的开口了。
　　“第一件事情。”
　　他的神情如此凝重，仿佛一个殉道者那般毅然决然。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想置我于死地，甚至不惜同归于尽，所以，我向你保证，从今天起，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我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永远。”
　　我呆呆的望着他，咀嚼着话中的含意。
　　他说永远。
　　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意料之外的话语让身体的某个部位一阵抽紧。
　　脸上也不明缘由的有些动容。
　　然而，很快，我又想起他坐弃睦州的事情，恍然大悟。
　　是啊，江韶岑要逃跑当然是独自一人来的方便，难道还指望他会带上裴煊鹏这个拖累不成？
　　刚要开口冷嘲热讽，却被他轻轻捂住了口鼻：“听我说下去。”
　　我止住了声音，他便放开手。
　　“第二件事情。”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娘平安无事，有人把她带到了汴京。”
　　我霎时间愣住了。
　　——骗人！
　　这是心里头的第一反应。
　　他见我不信，又补充了一句。
　　“我案头的那串佛珠就是他们传回的消息，我想，你应该已经看见了。”
　　我不自觉地摸向怀中的佛珠。
　　娘还好好的，他说娘还好好的！
　　身体因喜悦而颤栗，然而疑问也同时迅速集聚。
　　可以相信么，我真的可以相信他的话么？
　　若娘真的没事，那为什么隐瞒她的消息？为什么骗我来到这个墓地？
　　我的问题还没有出口，却又听见他的声音。
　　“还记得那年，我跟你说，有些东西若不长大，便无力争取么？”
　　我当然记得。
　　黄花谷底的那段时光是我生命中最灿烂也最残酷的记忆。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江韶岑指的是什么，直到很久以后才终于明白，他想要的原来是一只鹰，一只曾高居临下而今却臣服于他的鹰，一只即便放手也无法飞离他的鹰。
　　然而，这个问题和刚才的话语全无关系，一时间叫我不明所以。
　　他却接着道：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这一切也许都是我的错。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高高在上的雄鹰，矫健、优雅，那么自信，那么骄傲，决不向任何人低头，绝不爱上任何人，可我太想要你，不惜生生折断了你的翅膀。直到许久以后才发现，这么做的同时，也等于亲手毁掉了所有让你爱上我的可能。
　　这个世界上，裴煊鹏会爱任何人，但决不会爱江韶岑。
　　因为这条路我从一开始就已经选错，越往下走，越背离自己的初衷，我错的太多，太远，即便想要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现在想来，也许，当年那个自由自在意气风发的裴煊鹏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如果可以，我宁可将这一切重新来过，即使真的只是守在你身边，我也满足了。”
　　他说着，凑过来，轻轻吻了我，雪花落在他的嘴唇上，融化开来，冰凉的感觉涌进我的感官，带着微微的苦涩，然后，他放开我，淡淡地笑了。
　　那表情却仿佛在哭。
　　“第三件事情。”
　　他伸出手来，朝我轻轻一推。
　　他说：“现在，我把翅膀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