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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三十五
      入夜时分,通向官邸的道路开始变得繁忙,睦州的百姓平日里极少见到这种景象,颇有些诧异,他们不知道,今天这条道路之所以变得如此热闹,都是因为官邸中将要举行江韶岑的寿筵。
      按照之前的打算,我也应身处祝寿的人潮之中,然而,现在却逆着人流孤单赶路。
      江韶岑的命令发布后,我骂也骂了,吼也吼了,甚至还差点动了手,却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不仅如此,他竟然还敢以官品压人,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役夫们凿开桥梁和闸门。
      就像被无穷无尽的怒气驱使着一样,我攥紧拳头,低着头,匆匆赶路,肚子里压着包火,无处发泄,似要撑破胸膛。
      就在快要拐入小巷的时候,突然间,对面似有什么东西飞速奔驰而来,沉重却迅速,毫无预兆。
      我还什么都没有看清,便听见刺耳的嘶鸣,就在头顶。
      恍惚间我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健硕的马蹄,它们是如此巨大,高高地举起,在我的脸上投射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就像一柄千金大锤。
      那个刹那,我愣住了,竟然想不起要逃命。
      眼看这千斤的重压就要当头砸下,忽然间,我感到一股力量,有人抱住了我,带着我扑开数丈之远。
      下一刻,马蹄便疯狂的落下,发出沉重的声响。
      那个人抱着我,似乎说了什么,我却惊魂未定,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说不出,就像是三魂去了两魄。他见我没有反应便急了,拍我的脸颊。
      我被他这么一打,总算回魂,身体却还是软软的,使不上力气。
      他问:“你还好吧?”
      我迟缓的点了点头。
      “知道我是谁么?”
      我慢慢抬起头,费了好半天才认出这个人来。
      “沈……君桓?”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带我来到酒家,我什么也没想便浑浑噩噩地跟着去了。
      “喝吧,”他递给我一杯酒道,“压压惊。”
      我举杯饮下,温润淳厚的甘露沁入心脾,胃里暖暖的,人也缓过了许多。
      抬起头,仔细看面前的人。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我托他将圣上的玉佩送到京城的李师师姑娘手中,这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转眼间竟已过去一年多了。
      我看着他,好半天,才道出四个字:“许久不见。”
      他也点点头,道:“许久不见。”
      接下去,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是我面前这个人,同江韶岑联手侵占了裴家,害死了爹爹,将我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支离破碎,永远无法原谅。然而,也是这个人帮忙送了玉佩,刚才又在奔马下救了我,于情于理,都应该谢他。然而,我又怎么谢得出口?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沉默,一杯接着一杯,默默地喝着酒。
      他也不说话,气氛极为尴尬。
      喝着喝着,突然发现,沈君桓只顾替我斟酒,自己杯中竟还是空的。我便没话找话:“你怎么不喝?”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异样,却很快恢复了平静,笑道:“我不喝酒。”
      “怕误事?”
      “唔。”他应得有些含糊。
      接下去的,又是一阵沉默。
      我难忍这尴尬,正想找个借口告辞回家,沈君桓突然开口了。
      “如果说,你想找一个人,会怎么做?”
      我心中一动,想到娘的事情,以为他是来试探的,故意装作不在意的答:“这个还不简单?”
      “怎么?”
      “贴张告示不就得了?”
      他听完,笑了,虽然只有一瞬。
      “可惜这件事情我不想劳烦官府。”
      “那沈大老板可以派手下人找啊?”
      “找过,这几个月来我派人四处打听,中原几乎都跑遍了,却始终不见那人的影踪。”
      “会不会是有人把他抓了,藏在什么地方?”
      “不可能,他的武艺极高,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谁也动不了他分毫。”
      “那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了?”
      “如果真有意外,江湖上的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我一连提了两个假设都被他否定,不禁心浮气躁。沈君桓找人与我何干,他手下众多,若有什么人是连他都找不到的,我又有什么办法?便随口道:“也许是你要找的人故意避而不见了?”
      沈君桓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怔怔的,竟然再也说不出话。
      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有这么大的功效,不禁有些小心地问:“你还好吧?”
      “嗯……”
      他应得有气无力,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迟迟无法回神。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觉得些可怜,又想起今天他才救了我的性命,即便无法开口道谢,但也应该做些什么才对,于是有些抱歉的开口:“你要找的是什么人,也许我可以帮些忙?”
      他答:“正是家师。”
      除此以外,便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他不说,我也没有办法逼他开口,于是告辞,赶回官舍。
      十三早见我这么早就回来,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我上江韶岑府第赴宴去了。
      我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花石纲,又是花石纲。”
      我想起他的家乡青溪盛产花石,或许也曾经为花石纲所累。
      但十三毕竟还是没说明什么,只是拍拍我的肩膀,道:“不要再去想了,你受了惊,早点休息吧。”
      “你先去吧,我还有些东西要写。”
      “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东西要得这么急?”
      “弹劾江韶岑的密奏。”
      他吃了一惊:“你要参他?”
      “不错!”
      通判一职虽为从八品,却拥有直接向圣上报告的权力。一直以来我都苦于没有机会把江韶岑拉下马来,这次他的草率专断却正好给了我一个把柄。
      此时不参,更待何时?!
      我铺纸研墨,十三却按住了我的手。
      “你有没有想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这消息不小心走漏了出去,到时候你该怎么办?你娘又该怎么办?”
      我停止了动作。
      的确,江韶岑的势力日渐壮大,我冒不起这个险。
      然而……有一点非常奇怪。
      我从未对十三说过娘在江韶岑手中,他又是怎么得知的?
      他见我狐疑地看他,便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和你同吃同住了那么久,若还不知道,那才叫奇怪呢。”
      我将信将疑。
      十三继续道:“况且,江韶岑现在不过是拆了些砖头下来,又没出什么大事。”
      我嗤之以鼻:“难道非要等水漫睦州么!”
      “但至少依当时的情形来看,不采纳你的方案,江韶岑并没有做错。”
      我冷冷地道:“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按照你说的那样,绕道再转水路,能按时到达东京自然最好,但若是失败,追究起来,算谁的责任?就算你愿意一力承担,却难保其他人不受牵连,所以他才抢先下了凿城的命令。”
      我怒了:“方十三,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他这才住了口。

      这以后一连数日,我对十三都没有好脸色。其实我也很清楚,他那天说的有理,自己只是在迁怒于他。他倒好,反倒比往常更为殷勤,要是早知道如此,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对他差些才对。
      接下去,便到了四月,江韶岑拨出大量款项派人动工修补桥梁和水闸,使得我彻底失去了责难的口实。同时,春雨开始频繁的光顾。
      这个时节,稻谷抽穗,花朵吐露芬芳,一切都本该是那么喜人,然而,北方却传来消息,梁山泊的草寇造反了。
      对于这个消息,我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奇,这些草寇占山为王已久,早就不把官府放在眼里,造反似乎是迟早的事情。
      五次梆鼓声响过后,我来到签押房应卯,江韶岑正准备回家,慢慢整理着文书。
      “知道么,昨日传来消息,说梁山泊的那帮反贼已经开始攻打高唐了。”
      他特意同我搭话,我却应得不咸不淡。
      “是么。”
      “朝廷快要要发兵了吧。”
      “嗯。”
      我嘴里面应着,心里却是不大相信的。半年前梁山还没真正造反时,就有消息说朝廷要发兵,却迟迟不见动静,或许是因为朝廷忌惮辽夏两敌而将大部分兵力布置于边境的缘故。
      正想着,忽然间,听得天边雷声滚滚,风声大作,“哗啦”一声,竟下起瓢泼大雨来了。
      他问我:“带伞了么?”
      “……没。”
      他沉默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那就一起回去吧。”
      我心里不愿意,但看看窗外的雨势,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停歇的样子,只能跟着江韶岑走了出去,可走出去,才发现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
      外面的雨很大,伞却并不大,若要不被雨水浇透,便只能往中间挤。
      一不小心,我便碰到了他,他的身体很热,通过单薄的衣物传递到我身上。
      我心里莫名的一阵抽搐,下一刻便如同被灼伤似的迅速远离。
      他转过头,望着已经站在伞外的我,叹着气,把伞递了过来。
      “拿着吧。”
      我却没有接,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人,我给你送伞来了。”
      我回头,竟是十三。他右手打着伞,腋下还夹了一把。这人平时同我嘻皮笑脸,从来不喊“大人”,今天倒是喊得殷勤,也不知道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还是存心在江韶岑面前做戏。
      他笑吟吟地把伞递给我,然后打开自己的那把:“大人,走吧。”
      我点点头,接过伞,迈开步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去看江韶岑脸上的表情。

      由于十三的这次现身,我收了个随从的事情彻底曝光,以江韶岑的为人必定会把来龙去脉问个究竟,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他便借故把我找了去,沉着脸色问:“那天那个是你的随从?”
      “不错。”
      “新收的?”
      “嗯。”
      “哪里人?”
      “青溪。”
      “青溪?”他眉间的皱痕深了几分,“你什么时候收的这人,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奇怪了,我收人还要经过他的允许么?我冷笑道:“回禀大人,下官以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何须劳您大驾?”
      他的脸上乌云密布,迅速逼近,朝我伸出手来。
      我心里一颤,眼看暴风骤雨就要来临,可他伸出的手,却最终轻轻落在了我的脸庞,像是努力将愤怒克制住了似的。
      “煊鹏。”他低声唤这个名字,手指缓缓滑过我脸颊的轮廓,“你就不能好好同我说话么,为什么每次都要逼我发火?”
      他的表情极其认真,甚至有些悲哀,可我看了,却只想笑。
      “那你说,我应该如何与你说话?”
      ——如何与一个害我至此的人说话?
      他答不上来,目光黯淡了下去,背过身,过了半晌,才转回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关于那个随从,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希望你照实回答。”
      “什么事?”
      “他……喝酒么?
      我忍不住大笑:“若他不喝酒,天下就没有酒鬼了。”
      “是么?”
      他听了,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喃喃自语道:“那就好。”

      他这里是好了,我却糊涂了。
      这人好端端把我叫过去难道就为了问方十三喝不喝酒?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想来想去,我还是找来平添一问究竟。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梁山草寇造反,为防各地反贼趁机呼应,朝廷下令严打各种秘密结社,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摩尼教。二十多年前,摩尼教猖獗的时候,青溪就是它的大本营,所以江大人才对那里的人倍加注意。他问你那随从喝不喝酒,就是要确认这人的身份,摩尼教徒都是禁酒的,所以——。”
      我却打断了平添的话:“朝廷既然下令严打摩尼教,一定有批文,我怎么没有看到!”
      “这个……”他有些为难的道,“是江大人让我收起来不给你看的。”
      我大为光火:“他竟敢这么做?!”
      “裴大人你不要生气,江大人这是为了你好!”
      “哈!”我嗤之以鼻,在这少年眼里江韶岑还有什么是不为了我好的?
      平添急急辩解道:“是真的,他不告诉你,是因为他知道你的救命恩人是摩尼教徒,怕你知道严打的事情后左右为难。”
      “岂有此理!”我拂袖而去。
      这算什么东西!江韶岑随随便便自说自话的把公文藏起来,居然还是打着为了我好的旗号,是不是还要我摇着尾巴磕头谢恩才行?!

      回到官舍,我叫来方十三。
      “今天我听到一些事情,是关于青溪的,所以想来问问你。”
      “什么事?”
      “青溪曾是摩尼教的大本营?”
      “不错,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哲宗皇帝颁布了禁令,摩尼教就此在当地销声匿迹。”
      “那你知道摩尼教的禁酒令么?”
      “知道,说是教徒不得饮酒,也忌食荤腥,若犯一次,就要切去一指。”
      摩尼教吃菜事魔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原来破戒的惩罚会如此严重,听了不禁咋舌:“教内法令实行起来果真如此严格么?”
      十三点头:“剁手指还算是轻的,若要严重起来,还会受到挖心剜眼之类的惩罚。”
      听到“挖心剜眼”这个词,我心里莫名的颤抖了一下,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被歹人绑架的情形。
      我一直觉得那些人很奇怪,他们不要赎金,却只是高声辱骂,说要挖我的眼剜我的心,难道说……这些人也和摩尼教有关么?可那个绿衣女子也是摩尼教徒,她又为什么对我出手相救呢?
      忆起当年那个女子,我很快又注意到一件事情:既然她是摩尼教教徒,那沈君桓作为她的儿子极有可能也与该教有所关联,而且,我从未见到沈君桓喝酒,莫非,他真的是……?
      我打断自己的思绪。
      “十三,你怎么对这些事那么清楚?”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若你像我一样自小生活在青溪,自然也会知道的。”

      我当然不可能像方十三那样在青溪久住,却另有法子可以通晓个中原委,那就是去府衙内的架阁库查阅史料。
      接下去的日子,我夜不归宿,在那里一连泡了几个晚上,总算有了些收获。
      根据个中文献记载,摩尼教又称明教,源于波斯,唐时传入中土,在民间十分流行。唐永徽四年,一个叫做陈硕真的女子在青溪县率教众谋反,自称“文佳皇帝”,史料中虽对该女子所率教众没有具体描述,但却记述了其吃菜事魔的特征,极有可能便是当时刚传入中土的摩尼教。该女子后因叛徒出卖而死,其状惨烈,史料在这里过于简略,再看野史轶闻,说她是被当众凌辱后凌迟处死,其过程可谓触目惊心。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个缘故,此后,摩尼教历代教主都由女子担任,教众称之为“圣女”。
      摩尼教内部组织缜密,法令严格,设有许多禁令,如十三之前说的禁酒令,一旦违反,将要受到惩罚。摩尼教中也设有许多酷刑,如鞭笞、断指等,其中最重的惩罚就是挖心剜眼之刑,施用的对象却只有三种。
      一是叛徒。
      二是杀死教徒的人。
      三是玷污“圣女”的人。
      根据摩尼教的教规,“圣女”必须一生保持纯洁之躯,若有谁敢玷污,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只是很奇怪,如果当年抓住我的那些人果真是摩尼教徒,又为什么要对一个还很小的孩子使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是弄错了么,还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我想不出来,只得合拢书卷,走出架阁库。

      五月,梅雨连绵。
      我和江韶岑正在签押房办公,平添忽然慌慌张张的来报:“不好了,大人,苏杭应奉局的朱大人到了,已经在城外了!”
      “哪个朱大人?”
      “还能有谁,朱勔朱大人啊!”
      江韶岑闻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忙携众官员前去迎接。
      我跟在后面,稍稍抬头,便看到了在人群簇拥中的朱勔。他长了张圆脸,笑得圆滑而无害,就是这么一个人,掌管着苏杭应奉局,受太师蔡京推举而出世,靠敬献奇珍异宝而备受圣上宠幸,现如今东南部刺史、郡守多出自他门下,其势力之大,足称得上是“东南小朝廷”。
      只是,这么一号人物怎么突然到了睦州?
      我偷眼看江韶岑,他面上虽笑得灿烂,但心中也一定满是怀疑。然而,朱勔不说,又有谁敢开口询问?
      到了晚上,朱勔在众人的簇拥下赶赴接风宴。
      既然是接风,自然要去睦州的风月之场。
      于是,宴席间,美酒佳肴,笙歌艳舞,好不得意。
      “上次我去长安,临行同蔡太师告辞,他笑道:‘阁下要吃冷茶去了’。我不明所以,问了人才知道,长安的妓女步子极小,等奉茶上来,水都冷了,所以蔡公才戏言要吃冷茶了。”
      这朱勔说完笑了,众人也忙跟着笑起来,不仅如此,这些平日里装模作样的官员们还争先恐后地说着笑话逗乐,尽显谄媚。
      我冷眼旁观,在心中嗤之以鼻。
      “江知州怎么不说?”
      朱勔突然瞥向江韶岑。
      江韶岑愣了愣,笑道:“下官哪有大人见识广博,知道的几个也被大家说了。”
      他说得谦虚,我却知道是实话。
      “那么这位呢?”
      他忽然看向我。
      “下官裴煊鹏,是睦州通判。”
      “那裴通判可有什么高论?”
      我在心底冷笑,打趣说笑又有何难,还不是张口便来?
      “我便来讲一个吧。说是三个官员在饮酒赏雪诗兴大发,便提出以‘瑞雪’为题,吟诗联句。知县起句:‘大雪纷纷落地。’知府接:‘此是皇家瑞气!’巡抚继续吟:‘再下三年何妨?’在门外冻得发僵的乞丐听了,便探头进去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我的话音刚落,各路官员的脸色就变了。这笑话虽然有趣,却像在指桑骂槐,众人想笑却又不敢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朱勔脸上也笑不动了,他看着我,似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江韶岑突然开了口。
      “我也来献个丑吧。”他道,“有这么一个笑话:说是有群酒徒提议为杜康祖师立个庙,破土动工那天,众人喝得烂醉,忽然挖出一块大碑上书‘同大姐’字样。众人因此决定把这碑一道并入杜康庙,配做杜夫人牌位。落成后,请县太爷剪彩,太爷到后殿一看夫人碑,大惊道:‘此乃周太祖碑也!’急忙移出庙门。夜里太爷梦见一位冠冕王者前来答谢,问是何人,答曰:我是前朝周太祖,错配杜康为夫妇,若非县令亲识破,嫁着酒鬼一世苦……”
      朱勔“扑哧”一声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前仰后合。
      “江大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是啊是啊,哈哈哈。”
      层层叠叠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聒噪得如同无数鸦鹊扇动翅膀发出鸣叫。
      在这笑声的漩涡中,只有两个人静静的坐着。
      一个是我,一个是江韶岑。

      朱勔在睦州一共待了三日。
      这期间,江韶岑将他吃喝玩乐的行程安排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朱勔十分高兴,对他极为中意,所以临走前,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公之于众。
      “江大人之前运送的太湖石已经顺利抵京,圣上见了十分高兴,直夸你办事牢靠,所以这次特地派本官过来,瞧瞧你到底怎么样,现在看来,果然年轻有为啊。”
      “哪里哪里。”
      受到朱勔的夸奖可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说不定他一高兴,把人调往苏杭应奉局,届时便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江韶岑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大的高兴。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弄不懂这个人在想些什么,正如弄不懂酒宴上他为什么会讲那个笑话。
      也许他是真的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东西,然而为什么是这个?为什么偏要讲述我在那个黄花满地的谷底告诉他的笑话?
      那段曾经无比灿烂也无比残酷的记忆一直以来都是我不愿意触碰的东西,如今却被轻易搅起,暴晒在一张张因大笑而扭曲的面孔前,让我感到如同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
      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我终究没有问出口,答案也不得而知。
      我只是看到他在笑着送朱勔离开后,转过身,露出厌倦与疲惫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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