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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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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江韶岑以前常说我“没心没肺”,就因为我每次吵架都表现得毅然决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随时准备与他一拍两散似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每次都是他先低头。
其实他不知道,我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在乎得多。
我只是很别扭。
就算逢场作戏的时能说得对方心花怒放,可一旦若真心对一个人,便舍不得说半句好话,好像这些话是世界上最肉麻最恬不知耻的言语。尤其是面对江韶岑,很多时候就算心里头高兴,脸上也要故作不以为然。
其实我心底一直很在乎,所以,才会被那句“与你无关”深深刺痛。
同江韶岑吵完后,我心烦意乱地四处游荡。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到了聚芳楼下。
自从认识翩虹,每次有了烦闷我都会来这里,她的善解人意正是派遣郁闷的良方。然而,直到踏进去我才想起,翩虹已经不在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却从老鸨与旁人的话语中听见了一个名字。
——翩虹。
“你们在说翩虹?可知她近况如何?”
“别提了,我还以为她总算找到了个好归宿,却没想到竟还是遇人不淑,”老鸨叹了一口气,“刚才她来找我,说要离开睦州,我念在多年情谊便给了她些盘缠。我看她慌成那样,只怕是逃出来的。”
“她什么时候走的?”
“半个时辰前刚走。”
“知道上哪儿了吗?”
“她没说。”老鸨的眼珠转了转,调笑道,“不过我看八成是找你去了。”
“找我?”
“若说她在睦州城还有什么人放不下,大概也就只有你了。”
听了老鸨半真半假的一席话,我连忙一路寻找翩虹。
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若不是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我只怕撑不到江韶岑回来。
一直以来,我都想好好谢她,却苦于找不到机会。现在她既然落难,我更应该帮她一把才是。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偌大一个睦州城,叫我上哪里找她?
这时,我想起江韶岑来,他府里人手众多,若肯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我刚刚才与他起了冲突,现在又去找他,是不是太厚脸皮了?
就这么思来想去,最后我终于找到一个折衷的法子。
我找来一个人,叫他带话给江韶岑,就说“谷底之人”有极重要的事要和他说,让他务必出来一次。
从小到大我从未向江韶岑低过头,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可我等了半天,那传话之人却独自回来了。
“大人说他现在没空。”
“你告诉他是‘谷底之人’要找他没有?”
“大人他压根没让我说完。”
我皱起眉头,都这么晚了,江韶岑还在忙些什么?若真有事,也不会有空来找我。
“他什么神情?”
“脸色很差,极为生气。”
莫非他还在为方才的事耿耿于怀?
正在这时,我远远的看见江韶岑带着人一脸不悦的出了府。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去找他,可刚走几步便被人拉住。
我回头一看,不禁大喜过望。——是翩虹!
“翩虹,我正四处找你呢,听说你要离开睦州?”
“不错,”翩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一开口便道,“煊鹏,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个睦州城,去乡野去山间,做对平凡夫妻!”
我吃了一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面露难色:“别问了。”
我想起老鸨的话,追问道:“是不是有人待你不好?”
她不说话。
“别害怕,翩虹,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没用的,你斗不过的。”
我见她这般丧气,才想起自己明明官司失败却说什么一定帮她讨回公道的大话,的确有些自不量力。
“你不信我也没关系,但别忘了,判官大人也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江韶岑?”
“对啊。”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满是不可思议,仿佛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是多么的荒唐至极。
“难道你到现在一点都没察觉吗?”
“察觉什么?”
这下翩虹止住了笑,直勾勾的盯着我。
“当日赎我回去的,正是江韶岑派来的人。”
那一刻,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是江韶岑派人赎了我,把我关在屋子里严加看守,好容易才被我逃了出来。”
一时间我有些摸不着头绪。
“你说江韶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怪我知道一些事。”
“什么事?”
“我且问你,裴家当日为何会垮?”
我没想到翩虹突然扯到裴家,不禁愣了愣,皱起眉头道:“都是沈君桓那卑鄙小人害的!”
“那他为何能轻易进入裴家?
“因为……那个赌局。”
“那你又为何同江韶岑打赌?”
“因为我一时心血来潮。”
翩虹又笑了。
“沈君桓对裴家蓄谋已久,你的心血来潮却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是不是有点太凑巧了?”
“你想说什么?”
“那次你初见沈君桓时,是不是印象极深?”
“是。”
“觉得他极难对付?”
“不错。”
“你这个人对越是碰不得的角色就越有兴趣,对不对?”
“……嗯。”
“尤其是知道江韶岑在他那里碰壁,于是越发想要降伏此人,以显出你的不凡,是吗?”
我只得默认。
“那我再问你,若当日你在同样的情形下遇见一个同样叫你印象深刻的人,是否也会打下同样的赌?”
“……也许。”
“这便是了。”翩虹道,“可见你当日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只因这一切皆在一个人的计算之中。”
“这个人一定很了解你,深知你的癖好。
“这个人一定让你不知防备,才会察觉不到他的用意。
“这个人一定恨你入骨,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设下这样一个圈套来!”
有那么一阵子我不敢接话,翩虹的话仿佛一枚锥子,划破我记忆中原本最阳光灿烂的部分。湖畔,清酒,谷底,黄花……所有曾令我无比温暖的东西迅速崩裂、剥落,露出可怕的形态。
“你……是说……”
“不错!”翩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字的道,“这个人便是——江、韶、岑!
“他布下一个局,引你入套!
“借机让沈君桓进入裴府,博取你爹信任,侵占你家家产!
“他才是弄垮裴家的元凶!!
“他才是害死你爹的祸首!!”
这些话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仿佛我再不开口说些什么就要被彻底挤垮。
“我不相信!江韶岑凭什么这么做?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翩虹看着我,似乎想要叹气,最后却还是笑了,带着悲哀,带着怜悯。
“凭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太过风光?
“这么多年,你一直对他颐指气使,做什么都拦在他前面,他就像个跟班,无论做什么都要看你的脸色,所以,他要翻身,他要报复,他容不得你。
“他要你一文不名!
“他要你落魄潦倒!
“他要你寄人篱下!
“他要你对他感激涕零!
“然后在你最信任他的时候,一脚把你踢下去,高高在上,看你这丧家之犬的落魄样——!!”
我朝她吼:“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我与他相识多年,他怎么可能这样算计于我?!”
翩虹的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你若不信,不妨跟在江韶岑身后,看他去见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