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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咬上月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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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他。”
十二年前。
这是严阳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
那时候他被一群混混打得鼻青脸肿,虽说也让对方吃了不少闷亏,但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掌。
他狼狈地瘫软在脏污地板上,饥饿与疼痛交杂一度让严阳觉得自己快死了。
直到他听见那个声音。
清冷空灵,如远山清玉。
他寻声望去。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巷口。
逆光之下看不清面容,只有少年背后的光芒熠熠生辉,恍惚间犹如神明降世。
是神来向他伸出援手了吗?
还是神要来接他上天堂?
他呆呆地看着少年缓缓从光中走出。
光渐渐弥散,不再如圣光般笼罩少年。
少年在打斗间随手拧断混混手臂时,漫不经心垂眸瞥他的那一眼,去让严阳心悸无比。
他想,他大概是被神明垂青了。
“你,”白寒声眯眼看向呆滞的严阳,朝他抬了抬下巴,“人傻了?”
“……你,好、好厉害。”
眼前的少年身披满身霞光,美艳锋芒的脸庞刹那让夕阳也黯淡。
也好漂亮啊。严阳呆呆地想。
“呵。”
白寒声嗤笑一声,不屑又轻蔑地瞥着严阳,抬脚随手踩在一旁的木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严阳。
“连这几个渣滓都打不过,你还真是有够废物的啊。不过你运气不错,我今天难得大发善心。你要是愿意跟着我干,我就教你打架,教你怎么把人打死——喂,有没有兴趣?”
“我愿意。”
严阳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就是他的神明。
十二年前,某个夏日不知名的巷口。
十二岁的白寒声被白四叔抢走了白家的一切,十二岁的严阳被孤儿院驱逐。
他们就此相遇。
那时候,他们仅有的就是彼此。
因为白寒声一句话,严阳从此跟随了他十二年之久。
从一无所有到高楼平地起。
他们并肩从刀山血海里滚过十二年。
到如今。
“严阳。”
“首领……呃!”
白寒声猛然冷下脸,紧扣严阳下巴的手力道加重:“别叫我首领。”
“现在白帝的首领是你。”
“呃咳、可我的首领一直是您。”
严阳看着白寒声。
那是一种白寒声无法理解的眼神。
似乎格外哀伤,又藏着热烈滚烫几乎能灼伤人的温度。再往深了去看,层层叠叠浮沉的浪又遮掩了一切思绪。
白寒声依旧无法理解。
“首领。”
严阳温柔而轻声喊道,声音颤抖。
他跪在地板上仰起头,以无比服从的姿态看着高高在上的白寒声。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白寒声扣在他下巴处的手。
快要握住的时候,严阳的指尖不受控的颤动了两下,犹豫迟疑几秒后,最终才紧紧握住白寒声的手腕。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白寒声身上分毫。
“你想说什么?”
白寒声安静看着,任由严阳的动作。
严阳和他的格斗水平本就不相上下,并不存在谁能完全制服谁。
严阳会这样跪在面前,只是因为严阳愿意如此。
白寒声本意也并非制服严阳。
他只是困惑不解。
他原以为他和严阳朝夕相处十几年,彼此应当足够了解。可现在才发觉,哪怕他如此近距离地凝视严阳的眼,他却依旧不明白眼前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白寒声并不介意将白帝拱手相让。
这本就是他们共同打下的江山。
他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严阳而已。
“我想说的是——我曾经说过,我是首领最忠诚的狗……”
白寒声皱眉打断:“你不是狗。”
严阳看着白寒声笑了笑,握住白寒声手腕的手力道加重。
“可我想当首领的狗。”
“我想一辈子都当首领的狗。”
白寒声神色一瞬间空白。
严阳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可组合在一起后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你……”
“首领,我想你一定还不能明白我说的狗是什么意思吧?没关系,我可以挨个讲给首领听。”
“狗是永远忠诚于主人的。最初,我只是想着要跟随首领、永远效忠首领、服从指令。首领就是我的主人。我告诫自己不得背叛您、必须服从您。但这只是最初,如果一切能停留在最初……”
严阳嗓音沙哑低沉,他轻缓宛转低念,如一出莎士比亚的戏剧。
他的两只手不知何时都握上了白寒声的手腕,指尖揉搓轻抚,虔诚温柔的姿态仿佛信徒谦卑地供奉神明。
“后来,我却在和首领相处的那些岁月里,慢慢忘了自己的本心。我的贪婪让我滋生了多余的欲求与情愫……作为首领的狗,那些都是不应该出现的。我依旧想要当首领的狗,可是我还想要被首领,像这样……”
白寒声安静听着严阳的心声表露。
他对于严阳愿意说心里话而感到喜悦,心神松懈间并未在意严阳的动作。
随后,他察觉到严阳双手不再握住自己的手腕,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下一秒。
严阳突然整个人向白寒声膝行靠近,灼热的某个地方径直贴上白寒声的小腿。
白寒声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
严阳更为突然地用双臂环抱住白寒声的小腿,随后如同真正的犬类一般,在白寒声的小腿处上上下下磨蹭起来。
一阵恶寒随着严阳的动作从小腿快速攀爬至心头,白寒声腿部几乎是下意识的发力将严阳一脚踹飞。
“嘭——”
“呃咳咳……”
他不解又愤怒地看着趴在地上捂住肩膀抽痛的严阳,“你他妈发什么疯?!”
“发疯……首领是觉得我是疯子吗?”
他的声音分外嘶哑又格外悲伤。
白寒声冷眼看着瘫软在地板上的严阳,看着他单手试了几次力才终于把自己半撑起来,看着他再一次抬起头,那双眼再一次坚定而灼热地望过来。
严阳擦了擦唇角破皮的血,扯着嘴角笑了笑,扯得伤口疼面目扭曲狰狞又硬生生忍住。
他看着白寒声。
白寒声似乎也在认真地注视着他,但严阳知道,自己的首领现在脑子一定是懵的,对于他的行为举止呆呆愣愣。
白寒声不懂吗?不。他懂。
他懂什么叫情爱,他这张脸曾经将不少人骗入名为“爱”的陷阱。
可白寒声谁也不爱。
他知道如何操纵自己的光,吸引蠢笨的飞蛾为他前仆后继地丧命。可他不知道如何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光,即便光就在眼前。
严阳想,如果是别人,首领恐怕早就一枪毙了吧。
可是首领总是对自己格外温柔仁慈。
所以现在,首领大概是陷入了是否要将他这个亵渎者抹杀的犹豫之中。
“那就……当我是疯子吧,首领。我想当一条趴在首领脚边的狗,心甘情愿被首领践踏、奴役、玩弄。”
严阳跪在地板上,以视死如归的坚定目光牢牢锁死白寒声的脸。
他喉结滚动一番,单手解开束缚,在白寒声越发冰冷视线的注视下,兴奋地继续说着。
“首领,刚刚被您踩着的时候,它就已经兴奋起来。现在还被您注视着,我已经更加难以自控了,首领,我好喜欢您……”
“首领……我,我好想碰一下您……”
严阳跪着向前膝行,手中动作不停,迎着白寒声漠然而毫无反应的视线,他不安地颤抖着,却依旧坚定地向自己觊觎已久的神明靠近。
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白寒声的裤脚。
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白寒声向后推了推轮椅,那一小片布料隔着零点几厘米的位置与他擦肩而过。
“呃咳!”
严阳倒在了地板上。
他却死死地抬着头梗着脖子,眸子里泛起猩红血色与水意。
他的指尖反复向前努力地伸展,触碰到的却依旧是一团空气。
“首领!首领、首领……”
“严阳,你冷静一下。”
那天最后,白寒声垂眸看着疯癫狼狈的严阳,他只留了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再没有回头看严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