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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咬上月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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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今天的菜合胃口吗?有不长眼的得罪您吗?有什么需要我协助您的吗?天气预报说最近寒潮降温,我给别墅里的供暖系统调高了一点,有不适应吗?会不会有点太热?需要我再调整一下吗?温室里的花似乎开了一些,首领想去看看吗?我推您去怎么样?”
“……你慢一点,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白寒声不禁有些无奈。
他总觉得,他似乎在严阳身后看见了一条疯狂摇晃的尾巴。
“好、好的。那我慢慢来……”
“停。”
白寒声打断他,靠在轮椅上叹气。
他垂眸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反叛心腹、外人眼中的白眼狼——此刻却半跪在自己面前,目不转睛地仰视他。
白寒声道。
“你知道成王败寇是什么意思吧?”
严阳抿唇小声回应着:“知道。”
白寒声恨铁不成钢:“你知道?那你知道,正常情况下,你现在应该对我做什么吗?”
“你得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不是把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以为你养佛牌呢?咱们不搞泰国那套,在这地盘上要供也得供关二爷。”
“……我知道。”
严阳避开白寒声的视线回应着,下一秒却在瞥见白寒声没有穿袜子时,急急忙忙站起来。
“首领您怎么不穿袜子?虽然别墅开了供暖,但还是要小心感冒,我去给您找袜子帮您穿……”
白寒声突然觉得好累。
西城报纸上报道他下台的事,明里暗里的字眼都表明着他本人下场凄惨。
要不是他就是本人,他都快信了。
所以说——连一向和白帝斗智斗勇的政府都很清楚白寒声被背叛下台之后,应该是如何下场,为什么只有这位上台的篡位者搞不明白?
以下犯上。
严阳实在是既成功又失败的案例。
白寒声时常觉得自己搞不明白严阳。
不过近来这样的感觉更鲜明了。
说起来,他也搞不懂自己就是了。
白寒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为生在□□世家的继承人,白寒声自幼便在这个体系中被驯养得极好。
如果成功接任世家,白寒声简直就是模板里刻出来的□□教父。
可惜他爹暴毙得实在太早,大权不得已落在旁系之手。白寒声那时候只有十二岁,羽翼未丰,只能任篡位的白四叔乐呵呵地跟白寒声说,能者居之。
“四叔,您教会我的。能者居之。”
八年后,白寒声利用自己一手创办的白帝,将曾经的白家完全蚕食,从容地笑着回应已沦为阶下囚的白四叔,将这四个字原封不动地送回。
白四叔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在被警察拖走的乱哄哄背景中一路叫骂。
“白寒声你这个白眼狼!”
白寒声悠闲地泡了一杯茶。
成王败寇而已。
失败者不肯承认自身落败的局面,撕心裂肺地叫喊,难看不已。
不见一点曾经久居高位的威严与风度。
那时候白寒声就想,若有朝一日,他被旁人推翻下台,他绝不会因落败而失了风度。
他会潇洒而从容地承认自己的失败,迎接自己的落幕,安然退场,或许再赞许敌人的功成名就。
所以即便被严阳反叛,白寒声也不曾歇斯底里,只是想,严阳的确有这样的资本与实力。
这一场比试是他先输了。
他输的兴许还不止这一场。
白寒声垂眸看向自己的腿。
他的腿因几年的瘫痪略显羸弱纤细,近来才渐渐复健,目前不能站起来太久,出行依旧依靠轮椅。
他当初是为什么会救严阳?
又为什么会为此搭上自己的腿?
作为一个踏着尸山血海爬上来的人,白寒声注定是一个不会投注过多感情的人。
自私自利才是他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资本。
即便是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一条狗,在被父亲掐死端上餐盘后,白寒声也只是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可对于严阳,白寒声对自己行为不解,且他并不因此而愤怒责备严阳。
算了。
白寒声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严阳已经取了袜子回来,单膝跪在地板上为他穿戴。
严阳小麦肤色的手骨节分明,遍布枪茧触感略显粗糙,却十足温柔小心地握住白寒声白皙纤细的脚踝。
肤色差鲜明得刺激着白寒声的视觉。
白寒声垂眸看着。
突然,他抬起裸足踩在严阳肩膀上。
严阳全身一颤动作骤停,死死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低沉发问的声音似乎略有沙哑。
“首领……是弄疼您了吗?”
“不。”
白寒声轻飘飘地回应,支着下巴歪头看向似乎蜷缩着身体的严阳。
他的裸足从严阳肩上无力地滑落至胸膛,最终却犹如挑衅羞辱一般,将足尖搁在严阳下巴处。
“抬头。”
“……是,首领。”
严阳顺从地抬头看向白寒声,声音低低颤抖,喉结不安分地上下滚动。
跪在身下的人听话得不可思议,依旧是曾经熟悉的忠心配方,一点也不像是拿着白眼狼反叛夺权囚禁折辱前首领剧本的家伙。
白寒声一时之间更为迷茫。
他怎么觉得是他在折辱严阳?
白寒声不由陷入沉思。
“首领……这样腿很容易酸,您的腿刚复健不久,肌肉劳累对您不好,”严阳抬头出声唤回白寒声的思绪,随后继续说着让白寒声不解的话,“可以放在我身上,这样平整一点。”
白寒声更费解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严阳突然整个人完全跪下,双臂撑在地板上,趴俯身子将平整的后背露给白寒声,随后将白寒声的一双腿放置在自己的背上,调整高度姿势。
的确是非常合适的垫脚凳。
白寒声一双修长白皙的腿交叠,顺势随意地搁置在严阳背上,腿部肌肉格外放松。
他眯眼盯着埋头看向地板的男人,散落垂下的头发遮拦了严阳的神情,让白寒声看不清楚。
他只能问。
“严阳,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首领,我知道。”
严阳隐忍嘶哑的声音似乎压抑着涌动的情绪。
他抬头极快地看了白寒声一眼,眸里藏着深邃如海的神色。
白寒声还未看清,严阳便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他依旧恭敬谦卑地跪在白寒声脚边。
再度响起声音依旧恭敬异常。
“首领,我只是想恳求您,请您务必不要厌弃我。我如今的所做所为,您会愤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不希望被您……”
严阳的声线几乎在颤抖,白寒声不由皱眉下意识想撑着轮椅想站起来——想蹲在严阳面前,把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
看不清严阳的神情让白寒声莫名焦躁。
“首领、您不要乱动,您的腿……”
严阳对于白寒声的行为一向觉察得格外敏锐,几乎是一瞬间便摁住了白寒声放在轮椅上的手。
白寒声顿住身形,下意识顺目光往去。
严阳的手正压在他的手背上。
他肤色偏白,灯光下如玉莹白的手与小麦色的宽厚手掌交错,手背感触到的是严阳温热掌心之间凹凸不平的粗糙,血管脉络中搏动的跳跃。
一下又一下跃动,似乎将某种静谧的心声藉由心跳传递到他的脉搏之间。
下一秒。
严阳的手猛然抽离。
白寒声手背上的温热气息迅速消融于空气之间,热量裹挟原本的热度蒸发,之前被紧握的手背处仿佛更为冰凉。
“抱歉首领,是我一时唐突了。”
“……唐突?”
白寒声沉默片刻后,低声呢喃重复严阳仓促间道歉的话语。
“是……”严阳下意识附和道。
“现在才觉得唐突,不觉得晚了么?”
白寒声的声音发冷。
他心头窜出一股烦躁的无名火。
越是回忆严阳的态度,这无名火便在心中烧灼得越发旺盛。
连带着严阳如同大型犬被抛弃一般无助的眼神,都如柴火般被投入他心底愤怒的熔炉,为怒焰添砖加瓦。
白寒声冷笑一声,俯身拽住严阳衣领将人粗暴地扯到自己跟前,单手扣住下巴逼迫严阳不得不抬头。
“首、首领……”
严阳眸光闪烁乱飞不敢与他正视,几度想要闭上,喉结不安地反复滚动。
“看、着、我。”
白寒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的声音几乎冷成碴子。
久居上位的气势威严,并不会因跌落神坛而被轻易抹去。
那声音灌入严阳耳底。
严阳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眼神定住,直直地看向白寒声,径直撞入对方的视线,
他的睫毛依旧不安地颤动,却任由自己被打量。
那是他听了十二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