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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问风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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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从来不是生来就是英雄的,英雄在成为英雄前仅仅是一个人,而一个人从普通人走到英雄也是有原因的。
风惟年幼时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甚至是被认为是厄运的代表。因为他出生那天村子里被骤然降落的流火肆虐,火光无情而残忍地吞噬了人们的惨叫,一场流火过去,村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全都是年迈多病的老人。
风惟的父母与亲人也都在流火里死去,于是他被村中剩下的老人们抚养,但老人们并不喜欢他,经常打骂他,认为风惟是带来流火的灾星。
“……”
风惟沉默地接受着老伯的谩骂,脸色淡然地继续做着农事。
从老伯骂他的话里,风惟大概听出来了那场流火对这位老伯家庭的影响——他的子女全部死于流火,老来无人赡养。
“早晚把你丢去骨渊喂下面的魔物!你这种灾星就不应该活下来!我呸!”
风惟抬头看了看,那老伯骂完这句便撑着拐杖一路小声骂骂咧咧地走了。因为在这些老人心中风惟实在太过于灾星,所以哪怕骂风惟也不会在他面前当面骂太久,彷佛挨着风惟都是一种倒血霉的事。
“骨渊。”
这个地方风惟听见好几个老人对他骂过了,他们都说要把他丢去骨渊,风惟其实很想上去问他们骨渊到底在哪里,他可以自己去,但骂完他们又走得很快,风惟想自己如果凑上去拉住他们可能只会吓得他们直接魂归西天。
而且风惟也不是个很执着的人。
他对什么都无所谓,生与死,爱与恨,他都不太能体悟,并且没什么追求的欲望,他活着也仅仅是因为别人也在活着,因为看别人没有赴死,所以便随波逐流地活着。
如果是其他孩子从小到大在风惟的这个环境里长大,恐怕要么被骂得阴沉抑郁地想要报复,要么悲观绝望低想要死去。
但风惟都没有,他觉得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不痛不痒。
他没有恨也没有爱,与这片大陆没有任何的羁绊。
至于那些老伯说的骨渊,风惟也只是有一点好奇,如果那天真的被丢进去喂魔物,风惟也只会多看几眼从未见过的魔物,然后随他们的心愿了结生命。
能活则活,活不了就死。风惟觉得生命就是这么简单而无聊。
他不明白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死亡有什么作用。
直到第二场流火的降临,村子里最后的那些老伯也被流火吞噬而去,风惟站在火焰之中抬手触碰降临的流火,本该吞噬他的流水却骤然转变了方向砸向别处。
那一刻,风惟突然意识到,那些人说的也许是对的。
流火正是他所带来的灾难,因为他身在火焰里却没有被它们伤害一丝一毫。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在想,现在村子里所有人都死去了,接下来他应该去哪里,这一片广袤的大陆上,他应该活着还是死去。
风惟在火焰里等待着火焰的熄灭,在等待中沉默地数着地上的石块——双数就去死掉,单数就去活着。
石块数清了,是单数,于是风惟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继续活着,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
但随着他的到来,第三场第四场第无数场流火残酷地降临着他的所到之处,在风惟或许在一个地方获得善意时,残忍地肆虐吞噬着无数生命。
“你是谁。”
风惟看着熟悉的流火降临在他新到的小镇上,眼底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与人们惊恐的神情,某个猜想在他脑子里被应证,于是他轻轻地询问着虚无。
他的猜想是对的,因为很快,他从风里听见了回响。
“指引你,保护你,历练你。”
“是能让你成为这片大陆的传奇的神。”
“无聊。”
风惟回答那个神,如往常一般神色冷淡地离开流火之中,寻找自己下一个活着的城镇。
他对这些人的死亡心底并无任何感想,他只是想着既然他决定了要活,那便要坚持不懈地活。
“神爱世人,故降临你来守卫世人。”
“你是大陆的守卫者,风惟。”
“你的名字是神给你的烙印。”
风惟对耳边一直回响的声音毫无反应,他执着于去别的城镇里坚持活着,下一瞬却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控制,他神智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地变更了方向,拿起了一柄长剑,往风惟未曾计划过的方向走去。
“……”
说不了话,除了他自己的意识,他完全被控制了。
控制他的家伙非常显而易见,是那个自称神的东西,风惟对神不神的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对于身体被控制这件事很快也顺其自然,他也很好奇自己会前往何处。
“这里是骨渊,下面潜藏着无数会毁灭这片大陆的魔物。”
“获取力量,斩杀它们,你就会成为被拥戴的英雄。”
“成为这片大陆的守护者。”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说着,算不上温柔也谈不上冰冷,没有起伏与波澜,只是随着话语操纵起风惟的身体,利落又漂亮地跳入骨渊之中,剑光与血光交错间将魔物一头又一头地斩杀。
随后那声音散去,操纵者离去,风惟立在尸山血海里回头,身后是无数人憧憬与向往的目光,里面含着希望的光芒。
“你,你是来拯救大陆的英雄吗?!”
“……”
风惟握着剑想着这个问题,但他想不明白,便没有回答,不过往往过久的沉默也会被认为是答案。
于是人们开始喝彩,开始把风惟的骨渊战役流传,认为那是英雄传奇的起步,将他歌颂将他送上神坛,告诉他你要保护大陆拯救大陆,于是风惟开始自己拿着剑,往他们所指的无数危险黑暗之地走去,斩杀一切。
他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因为很多人告诉他要这么做,于是他便这么做了。
风惟对临风大陆没有羁绊,没有感情,哪怕大陆被毁灭他也无动于衷,只是出于无所谓的心态,他浑浑噩噩地活着,茫茫然地当着英雄,为诗人的诗篇提供着灵感与续章。
“……”
风惟又在被魔物感染的森林里发现了被困的雇佣兵团。他习以为常地将他们救出来,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道谢,摇头拒绝着他们的谢礼,环顾了一下人数,把剑重新别好,难得地关心了一下这个雇佣兵团。
“人齐吗?”
他随口问着,下一秒便要提剑离开,耳边却是雇佣兵团的一瞬嘈杂。风惟有些困惑,他不明白清点人数有什么好吵的。
而且他听见一个声音小声说着还有人,而另一个人却笑着跟他说没事,已经全部救出来了。风惟顿了顿,没说什么,点点头便孤身离开了。
他走到溪水边缓缓停下,一旁是一颗巨大的树,树干粗得需要几人怀抱。风惟抽出剑随手劈开树干又收回,目光依旧落在溪水上,对树皮滑落后树干里藏着的人的出现无动于衷。
“那个,谢谢你救我,我还以为我就要死这了呢,这树是吸音树,发出的任何声响都会被吸收,我嗓子喊哑了都没人来。”
里面的人从树里艰难地爬出来,一边爬一边说着,声音嘶哑难听地像行将就木的老人,风惟余光瞥过去,入目的却是一个青年体型的年轻男人。
风惟知道这里有人,只是不知道树的人和雇佣兵团是不是一起的,看起来不是,但他还是随手救了下。
人救完了,风惟就起身打算走了,刚才他听见东边的森林有异动,也许他应该去看看。
下一秒风惟却被那人拉住。
原淮温和又无奈地对着他说:“等一下。”
“请问我能跟着你吗?我是一位百科学者,对大陆上很多东西都有了解,但我得罪了很多人,已经没办法在正常的世界里活下去了,我看你好像很孤独的样子……”
“也许,你需要一个同伴。”
风惟想了想,孤独是什么,又想了想同伴是什么。
沉默太久之后也变成了原淮认为的答案,于是风惟身边便开始多了一个原淮。
但我们都知道一件事,关于神,神永远是孤高的一个身影。
于是在某一天,风惟耳边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声音。
“你是神,神不需要庸俗无聊的一切。”
风惟看着眼前的原淮闭着眼在安静地睡,手中的剑不受控地抬起——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操纵了身体。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底出现了很激烈的情绪波澜,他不明白是什么,但无端觉得情绪不受控,他突然有了很强烈的某种意愿想要摆脱这一次的操纵,并且在此刻回想起了骨渊的那一次被操纵,情绪更为激烈。
“我是我,不是神。”
风惟轻轻说着,将神对他的操纵斩断。
剑被他重新收回去,他想了想,不管不顾地对原淮摇醒,面无表情地讲述着自己的情况,并询问原因。
原淮:“为什么要问我?”
风惟:“百科学者。”
原淮:“……”
于是原淮给风惟教授了差不多一个月的人类情感知识。
风惟缺失情感的认知,无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别人的。他因为被神安排的命运而愤怒,却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名为愤怒。
但他不愿意对原淮下手并不是因为原淮于他而言有多重要,只是因为第二次的操纵让他觉得愤怒,无论对面的人是原淮还是陌生人,第二次经历操纵的风惟都会感到愤怒。
因为他的命运并不仅仅被安排了两次。
从出生时的流火到现在,他的命运从来都是由别人安排的。
于是从那时起风惟开始反抗,他要反抗的是意图主宰他一切的神。
风惟不爱这片大陆,他甚至痛恨这片大陆。他不在意多少人会在他随心所欲地杀戮里死去,也不在乎有多少人依然为他高唱赞歌。
他不拒绝大陆上的人民对他的请求,他依旧会去斩杀侵染大陆的魔物,但他也会突如其来地卷起风刃,撕碎一切在他心底可有可无的生命。
风惟不懂感情,直到他遇见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