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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鸳鸯帐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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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虚弱地睁开眼,打量着周遭。
此刻身处在一顶宽敞的军帐里,帐中摆着沙盘,插满红黑小旗。
帐内烧着火,我有点热。身旁的香炉点了安神香,气味幽淡,掩不住帐内金疮药和燕云湛身上的血腥气味。
我下巴抵在燕云湛的肩甲上,被铁片硌得生疼。他铁箍似的手臂勒得我有点喘不上气。
“夫君这是要勒死奴家么?”我故意娇嗔道。
他听到这话,一下子松了劲,双手捧住我的脸,怔怔望着我,眼中涌出怜惜和喜悦之色。
我抬手拭去他脸上混着血污的泪痕,又注意到他身上新添了许多伤。
看来,他还是从蜀地打过来了。
“让我看看你。”我这样说着,伸手过去解他的衣衫。
“不妨事。”他坐着不动。
我盯着他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把盔甲卸下来。
这么多刀伤剑伤,全部都刻在他的身上,只做了简单的包扎,好些伤口还在渗着血。
“我帮你。”我想去解开他身上的纱布,先帮他清理伤口。
他却一把将我的手按住,“不急,桑榆,你先调理好身子,我自己来,还有季大夫在。”
我就听他的话,重新坐了回去。
饭食端上来,我和他一起吃。
我迫切地想要知很多事情,着急地问:“季衔霜在哪里?我们现在在哪里?”
“把饭吃完,我就告诉你。”
他把我的碗装得满满当当,肉堆得比山还高,又盛了一碗汤,一起堆到我面前。
我摸了摸吃撑的肚子:“饮食自倍,肠胃乃伤。我这才刚从病中初愈,脾胃运化尚弱,实在吃不下了。”
然后装可怜,不去接那饭食。
他就放过了我,自己把那堆肉山刨进了肚子里,吃得一干二净。
饱食之后,我渐渐恢复了些精神和力气。撑着榻边支起身子,缓了缓发沉的脑袋,待气息平顺后,又缠到他身边。
可他忙着分析军情,又一直有探子来报,我就不再扰他,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诚渊皇子和张景纯派人将他叫走了。
我也出了营帐,想去看看唐采蔚他们。
如今距离我被救出皇陵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月。燕云湛他们已经整合了诚渊皇子在蜀地的兵。
皇后的确夺了诚渊三州府兵的兵权,但是没夺彻底。
她坐镇金陵遥控千里,蜀地崇山峻岭如天然屏障,驿站飞鸽传书动辄旬月,更兼三州将领多为诚渊旧部,暗中拖延交接文书、虚与委蛇;再加上唐璇音利用西南盐铁商道,以运送私盐为名,通过改装的机关马车给三州士兵送去诸葛连弩、纵云梯等军械,所以,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整合兵力也够了。
现在,燕云湛带着山海盟还有玄明楼一众高手,联合诚渊皇子三州大军,驻扎在距离金陵城三百里的采石矶。此地扼守长江天险,既是水路要冲,又有天然壁垒可据守。
只是,一旦起兵,就相当于直接跟皇后的朝廷明着对抗了。
皇后得报后连夜调遣京畿八卫精锐,命沉疴率五万禁军星夜南下,在当涂一带构筑起防线。
长江两岸如今已是战云密布,一场恶战马上要在濡须口展开。
燕云湛肩上的担子重如千钧。
自蜀地挥师东进以来,皇后党羽便以“藩王谋逆”之名大造舆论,她麾下禁军原本就身经百战,打上镇压反贼旗号,气势更高了。
诚渊皇子这方,在舆论上处处受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金陵城中,皇后迟迟未让昭义太子行登基大典,个中盘算令人齿冷。
那道所谓的“先皇遗诏”,本就是她借沉疴秘术操控先皇、篡改旨意所得。
昭义太子生性愚钝,又非她亲生,不过是她手中傀儡。若贸然将其推上皇位,既怕朝野查出遗诏破绽,又恐太子背后宗族势力借机坐大。
但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借口,只要实力足够,想让谁上位那都不是一件难办的事。
最重要的是,皇后野心早已凌驾于太后尊位之上,在先皇病重之时,她就暗中豢养死士、私铸兵甲,妄图效仿武曌旧事,自己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因这份难以宣之于口的野心,才让她在权力交接上投鼠忌器,始终将昭义太子悬于半空。
若是燕云湛在濡须口大获全胜,便能长驱直入,直逼金陵。
届时,我们再公布先皇被毒杀的铁证。
先前,我们对先皇遗体进行剖验的结果,可将皇后的阴谋暴晒于天下。唯有撕开这层遮羞布,才能让诚渊皇子以正统之名坐上那位子,既顺应天道人心,又能让满朝文武心悦诚服,终结这场皇权之争。
劫后余生,我先后去探望了秦凛和闻香客。他们九死一生才把我救了出来,皇陵里面刀剑相搏、机关重重,饶是他们身手卓绝,也在重重险境中伤痕累累。所幸季衔霜给他们治过伤,如今虽伤口未愈,但性命已无大碍。
我本想顺路探望季衔霜,却得知他因连日救治伤兵累极,此刻正在歇息。我偷偷掀开他的帐篷,见他睡得沉,四仰八叉的模样显出几分憨态,实在不忍惊扰,便转去了唐采蔚的帐篷。
“发什么呆呢?”我走进去看见她坐在榻前对着一个陶瓮盯着瞧,伸手在她眼前晃,把她的神思打断。
“你终于来了。”她拖着腮望着我,“我不敢处置这东西了。”她目光再次落到那陶瓮。
“这是什么?”我伸出手去碰了碰。
她没回话,转而说道:“你做的那乌桕脂火烛还挺好用的。”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可能是跟她在皇陵里用过有关?但这跟我们面前的陶瓮有什么关系呀?
我追问:“这到底是什么?”
她说得轻巧:“先皇的头颅。”
“什么?!”我跳开半步。
她叹了口气,解释:“之前给先皇验尸的那些证据,在我们把它想办法送出皇宫的时候,不久就被皇后给拦截下来,他们肯定销毁了。后来我们去皇陵救你,想着不能白来这么一趟,也不能让少主和诚渊殿下他们白干,想来想去,没有找到比把先皇的头颅带出来更好的法子了。”
她比出一个刀手,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这杀伐果断的样子,我欣赏!
可这毕竟是诚渊皇子的亲爹呀,被他知道了恐怕不得了。
“这、这……”我指指陶瓮,指指她,“诚渊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她摇了摇头:“瞒得死死的!”
我对她露出赞许之色。
事不宜迟,我马上从陶瓮里把先皇的头颅拿了出来,就着油灯展开验查。
银针探入鼻腔、耳道,果不其然,我在他右耳深处触到一丝细微的阻滞。
马上取来柳叶刀划开他头皮,又见颅骨表层附着一层暗褐色斑块。
再凿开枕骨大孔,赫然发现他脑髓间盘踞着数条细若发丝的白虫,这正是沉疴擅用的那种蛊!
唐采蔚屏息,将虫体形态、颅骨斑块逐一描摹。
我用竹片刮取颅骨内残留的蛊虫封存。最后将银针、染血的纱布尽数投入陶瓮,又泼上烈酒点燃,又加了不少助燃之物,烧了很久,直到烈焰将头颅焚成灰烬。才用蜂蜡将封存蛊虫样本的琉璃瓶、绘满尸检细节的帛书裹成密函。
这下总算放心了。
诚渊皇子这边在唐家的帮助下重新修缮了很多大船,无需再耗费时日建造新舰。
濡须口之战迫在眉睫,此地水域宽阔、滩涂交错,是水军战舰列阵搏杀的疆场,也是陆军骑兵施展奇袭、迂回包抄的绝佳战场。
那些经由唐门加固过的船舷、加装机关弩的战船,能在江面形成铜墙铁壁,也能作为浮桥供骑兵快速渡江,如此一来,水陆战场便可连成一气。
军队主将是诚渊皇子麾下的老将周鸿烈,此人历经三朝更迭,北抗匈奴、南平蛮夷,深谙排兵布阵之道,极力支持诚渊皇子。
他惯以“稳”字著称,战前必亲自勘察地形,还会乔装混入百姓中刺探军情,曾在寡不敌众时以诈降之计反败为胜。我见过他几面,他坐镇中军,手持先帝御赐的令箭,那从容镇定的气度,足以让军心稳若磐石。
而燕云湛则率领山海盟和玄明楼的江湖高手,组成轻骑兵。他们不与敌军正面硬撼,而是利用轻功卓越、单兵作战能力强的优势,在战场侧翼伺机而动。
先前几次趁敌军战船交接之际,以钩索飞爪攀上船舷,突袭敌水军指挥舱;或在陆军混战之时,从芦苇荡中杀出,用淬毒暗器打乱敌方骑兵阵型。
这些江湖人士精通追踪、暗杀之术,燕云湛已暗中部署了数支精锐小队,专等敌军粮草押运时发动夜袭,截断其后勤命脉。
鏖战持续月余,转眼已至十一月中旬。寒风吹过残垣断壁,将战旗吹得猎猎作响,诚渊皇子麾下将士浴血拼杀,终于在胶着战局中撕开一道突破口,最后的总攻也将在几日后拉开帷幕。
这段时日,燕云湛每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虽然疲惫却仍强撑着调度军务。这天暮色初临时,他竟难得提前归来。我守在营帐中,烛火不知添了几回灯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心头一松,忙迎了出去。
他望见我迎出帐外,敛去眉间倦意,温柔笑道:“怎么跑出来了?在帐里歇着等我便好。”
踏入暖意氤氲的营帐,我欲替他解下沉重甲胄,他却按住我的手:“从前没成亲时,我事事都能自己料理,如今即便有了名分,你也不必因此为我受累。只要夜里睁眼能瞧着你在身旁,我这心里就踏实。”
他这话不对,因为当夜我就因他受累了。
夜里,他固执地要查看我身上被沉疴鞭笞留下的旧伤,我闪躲不及,被他搂住。他那双常年握剑的手抚着我的背,声音颤-抖着对我央求:“让我看看,桑榆。”
我原本也不想拒绝他,便依他所言。
当初那些深可见骨的鞭伤虽经良药调养,留下的疤痕已淡去大半,但有些严重的地方还没完全消退。
他温热的唇掠过我身上每道伤痕,为我将当初那些痛楚都尽数化去。
忽然,他掌心托住我的后脑,下一刻,炽热的唇便覆了上来。辗转间,烛光与帐幔的影交织,我们呼吸缠绕。
他的吻带着心疼与眷恋,似在将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相思煎熬,都化作唇齿间最温柔的倾诉。
在度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我们终于渐入佳境。
初次承受如此欢愉,我克制不住地哭叫。燕云湛担心动静太大,在军中影响不好,又是用手捂、又是用唇堵,想尽办法将我的声音盖住。
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嗓子依然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