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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大婚当日 ...

  •   婚期将至,燕云湛将我们的大喜之日定在七夕佳节。他广邀各路武林豪杰和碧梧城父老乡亲,将这场婚事办得极是风光热闹。

      唐家姐妹为我精心置办的嫁衣堪称绝品。我在镜前试过,一袭蜀锦裁就的广袖对襟襦裙,裙摆层层叠叠如云霞漫卷,衣襟处用金线绣着并蒂莲与比翼鸟的纹样,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最妙的还是那身正红色的衣料,既保留了我们蜀中女儿嫁衣传统的艳丽,又有着珍珠般的光泽,衬得我肌肤胜雪,顾盼生辉。

      季衔霜更是有心,他用诸多珍稀药材根据我的肤质为我特制了多盒胭脂。薄施粉黛后,唐家姐妹给我拿过面镜一照,镜中人双颊透出三月桃花般的娇粉,唇上一点朱砂色艳而不妖。眉间贴着金箔剪成的花钿,眼尾用螺子黛勾勒出凤尾纹,抬眼时眼波流转,尽显待嫁新娘的羞怯与欢喜。

      我被季衔霜和唐家姐妹一路引领着走到山海盟的“栖凤台”,这里是盟中举行重大庆典的场所,平日里弟子们在此习武论剑,今日装点了红绸与喜烛,处处张灯结彩。

      一路上,碧梧城的父老乡亲们热热闹闹地围在道路两旁,熟悉的乡音此起彼伏:“新娘子今日可真是天仙下凡咯!”“盟主真有福气,娶到我们蜀中最灵秀的姑娘!”“桑榆啊,早生贵子,三年抱俩!”更有调皮的孩童追着我们跑,嘴里唱着自编的喜歌:“新娘子,红盖头,过了今日喝喜酒!”

      我听着这些亲切的祝福,心头暖融融的,忍不住想撩起盖头看看他们熟悉的笑脸。可婚规礼俗在前,我只能隔着薄薄红纱去瞧他们:刘婶挥舞着帕子,张叔捋着胡子笑,还有王大柱及其妻女亦在场,他家的闺女小桃儿正踮着脚往我这边张望。

      燕云湛立在栖凤台中-央,脸上尽是温润笑意,一袭大红喜服衬得他挺拔如松。待靠近时,我趁着微风将面纱撩起的一刹那去偷瞧他,他眼底似映着星河,灼灼朝我望过来,栖凤台上飘落的梧桐叶似乎都凝在了半空一瞬。

      老宗师捋着白须立在主位,诚渊皇子执扇轻摇,眼中带着笑意;张景纯负手而立,神色温和。四周更有各路豪杰齐聚。

      喜乐声正奏到高亢处,两名影卫疾奔入席。为首那人单膝跪地,对燕云湛禀报:“盟主!朝廷鹰犬已破外围三重关,为首的说是奉了兵部钧令……”

      满座宾客哗然变色。燕云湛笑意褪-去,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我隔着盖头看见他袖中寒光一闪,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碎月剑已然出鞘,“倒叫他们赶着来喝喜酒了。”

      喜乐骤停,满堂红绸未落,大批黑甲士兵已涌入栖凤台,刀戟森然,将整个喜台团团围住。为首之人一身玄铁重铠,步履沉稳。他抬手一挥,身后士兵立刻列阵,寒光凛冽,直指在场众人。

      可今日这栖凤台上,又岂是寻常之地?峨眉剑派掌门冷笑一声,长剑已然出鞘三分;青城山道长拂尘一甩,气劲暗涌;方才还在谈笑的雪岭双绝也瞬间敛了笑意,指间寒芒隐现。一时间,栖凤台杀气突涌,剑拔弩张。

      那铠甲人缓步上前,铁靴踏在红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停在燕云湛面前,忽而轻笑一声,声音低沉而熟悉。

      “师哥今日成亲,怎么也不请我这个师弟喝一杯呢?”

      说完,他抬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熟悉却又狰狞的脸。

      我心头一震,猛地掀起盖头,正对上他那双毒眼。他胭脂色的旧疤与烈火灼烧的痕迹交错,让他冷峻的眉眼看上去十分阴鸷。

      沉疴!

      如今投靠了朝廷,一身铁甲加身,倒是更显得他嚣张跋扈,狗仗人势了。

      燕云湛向前一步,碎月剑在喜袍下寒光隐现,“你今日前来,是求死的么?”

      沉疴笑道:“师哥大喜之日,何必说这般晦气话?”他抬手,身后士兵齐刷刷亮出兵刃,“师弟我不过是想讨杯喜酒,顺带……”他目光扫过满堂宾客,“给诸位英雄添些助兴的乐子。”

      “放你爹的屁!”峨眉派掌门拍案而起,“要打便打,少在这儿装腔作势!”青城山道长拂尘一甩,冷笑道:“沉施主既然投了朝廷,就该知道江湖规矩。”他袖中符箓无风自动,“喜堂见血,可是要偿命的。”

      诚渊皇子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两方之间,锦衣玉带在满堂刀光中显得格外从容,他气度威严,先是安抚双方,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压下了几分,然后道:“诸位且慢。今日毕竟是燕盟主大喜之日,这般刀剑相向,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说着,他在沉疴铁甲上流转一圈,又瞥向燕云湛手中的剑,最后落在我犹自扯着红盖头的手上。

      他忽然转身,对着沉疴悠然道:“既然沉大人远道而来,不如,让他把话说完?”这话说得轻巧,却让满座豪杰都不由自主卸了些许力道,毕竟谁都不愿在皇子面前率先动手。

      沉疴朝诚渊皇子拱手一礼,然后从随行文官处接过明黄诏书。

      他嗓音陡然拔高,在台上回荡,“先帝驾崩,举国同哀。国丧期间,禁婚宴笙歌,违者……”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满场红绸喜烛和人群,“大逆不道,按律当治罪严惩!”

      诏书宣读完毕,满堂死寂。

      燕云湛神色未变,眼里仍是一片沉静。

      我攥着嫁衣,心中飞快思索:先帝何时驾崩?为何江湖上毫无风声?这诏书来得真是蹊跷,而且山海盟防御不弱,怎么事先没有多少预兆,就能让朝廷的人这么快打了进来?莫非……我看了一眼诚渊皇子和张景纯,心绪复杂。

      诚渊皇子面色肃然,手中折扇却纹丝不动,连玉坠都未晃一下,只淡淡道:“沉大人,这诏书……”

      张景纯立在廊柱阴影处,白袍广袖随风轻动,始终不发一言。

      峨眉掌门震怒:“老娘数月前还在金陵城见过圣驾,哪来的国丧?!”

      碧梧城的乡亲们却面露惶然,刘婶手中的喜帕落地,张叔把小孙儿往身后藏了藏。孩童们睁着懵懂的眼,不明白为何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大人们,此刻都白了脸色。

      沉疴捧着诏书朝诚渊皇子走过去,说道:“殿下多虑了。这诏书上的玉玺印鉴,您应该比谁都熟悉。先皇的龙体,怕是都要入殓了,您这位嫡皇子却在此处饮宴作乐,按律,您应该知道治什么罪吧?”

      诚渊殿下不急不缓地揭穿他:“将军倒是提醒了本殿。他轻笑,“为了今日这出好戏,你们怕是把父皇的梓宫都藏在冰窖里了吧?秘不发丧,就是等着今日来捉本殿一个违制不孝的罪名?”

      “殿下言重了。”沉疴慢条斯理地卷起诏书,“不过,”他从怀中又抽出一卷黄绫,“谏院近期连上奏本,弹劾殿下三-大罪!”他手指一抖,黄绫哗啦展开,“违制私蓄甲兵,未赴国丧,还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燕云湛,“勾结江湖人士,意图不轨。”

      满座哗然中,沉疴提高声调:“奉太后懿旨!即日起,诚渊殿下辖下三州进入军管,所有府兵——”他盯着四皇狞笑道:“不得擅自调动。至于进京奔丧,那也不必了,太子殿下特准诚渊殿下留在封地遥祭,若无特批,不得擅自离开封地!”

      不等诚渊皇子反应,沉疴径直走向我和燕云湛,他俯身凑近,低声道:“顾大夫,还有好消息要赏你们。”说罢直起身,展开另一份诏书。

      “新皇登基诏曰:御药监重建在即,医女顾氏曾为先皇疗疾有功,特赦其国丧成婚之罪,即刻进京任御药监主事!”

      “不过……”他收了诏书,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只准孤身赴任,随从一个也不许带。”

      燕云湛握着我的手渐渐收紧,我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沉疴后退几步,得意地笑:“顾主事,官船已在山下候着了,请吧。”

      我尚在迟疑之际,燕云湛的碎月剑已然刺出,寒芒如电直取沉疴咽喉。沉疴大概是没想到燕云湛会直接出手,他仓促拔刀相迎,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燕云湛!”沉疴抹去脸上被剑气划出的血痕,“本官手持圣旨,你竟敢……”

      他话还没说完,燕云湛的第二剑已至。这一剑斩落沉疴半片肩甲,铁甲碎片当啷落地。他剑尖直指沉疴眉心:“你还真当这身狗皮能护得住你?”

      燕云湛剑势骤变,碎月剑划出冷冽弧光,直刺沉疴心口。这一剑快若惊雷,削中对方铠甲。

      沉疴暴喝一声,周身铁甲应声炸裂,玄铁碎片如暴雨般四溅,他又借势后掠三丈,手中长刀微微一弯。

      “那就来啊!”沉疴狂笑相迎。两人身影倏忽交错,剑气刀光织成死亡罗网,所过之处砖石尽数龟裂。数十招不过弹指间,凤栖台上已是一片狼藉:喜烛拦腰而断,红绸碎如蝶舞,沉重香炉亦被波及,被剑气震得嗡嗡作响。

      老宗师仍立于主位,雪白长须在风中纹丝不动。他浑浊的双眼微眯,目光始终追随着燕云湛的剑路,好像并不打算插手。

      事实上,两人相斗期间没有人能近得了他们的身,他们的身法和刀剑都太狂太快,旁观者能保护住自己就不错了。我现在很担心碧梧城的父老乡亲们,他们现在既被士兵管制,又被江湖斗法差点波及。于是我也顾不得红妆散乱,想带乡亲们躲到一处安全之地,却被那些官兵毫不留情地喝止并拦截。

      沉疴旋身避开杀招,视线转向我这边。他足尖轻点,瞬息间便欺身而至。掌心翻涌的暗紫色真气蒸腾而起,无数蛊虫如黑雾般从他周身迸发,密密麻麻的虫群嗡鸣盘旋。燕云湛突然顿住,攻势生生悬在半空,神情凝重。

      “不想让他们死,就乖乖听话,嗯?师哥。”沉疴阴阴地笑。

      燕云湛双眼变得赤红,他没有选择听话,反倒将焚天录催至极致,众人被热浪-荡开,赶忙退避。又见燕云湛双掌交叠结印,周身浑厚内力如江河奔涌,三丈之地尽数化作赤焰炼狱。那焚天录第七重“炽天烬”一经施展,但见万千火蛇自其经脉中狂涌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九道烈焰龙卷,将沉疴连同那遮天蔽日的蛊虫群尽数笼罩。

      火浪翻腾,数万蛊虫发出刺耳尖啸,甲壳在高温中爆裂成漫天磷火,一触及火舌便化为灰烬,毒雾蛊也在烈焰中炸开团团紫烟。整个凤栖台地面被灼出焦痕,炎气逼得众人纷纷以袖掩面。

      残存的蛊虫四散逃窜,有不少虫子朝人群扑来,毒雾弥漫,引得众人惊呼避散。我与唐家姐妹一齐出手,飞针如雨,将那些毒虫钉死,或逼退至远处。

      沉疴的蛊虫被焚毁大半,他本人也被燕云湛重创,踉跄后退,嘴角溢血,眼中满是怨毒与惊骇。

      燕云湛亦不好受。焚天录的狂暴反噬令他束发的金冠崩碎,黑发披散,如狂如魔。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已被烈焰焚毁,几乎赤膊而立,全身皮肤因高温而呈现赤红之色,似刚从熔炉中踏出。此刻,他呼吸粗重,汗水如雨般滚落,气息紊乱至极。我连忙跑过去给他行针稳住血气。

      沉疴捂着胸口喘过气来,挥手厉声喝道:“燕云湛勾结逆党,意图谋反!众将士听令,将此贼及其同党尽数拿下,押入死牢!若敢反抗,就地射杀!”

      四周甲士轰然应诺,长矛如林,弓弩上弦,寒光森然指向场中众人。

      沉疴又笑了起来。的确,他单打独斗或许不是燕云湛的对手,可他如今带来数千精兵列阵,还怕压不住一个江湖莽夫?

      纵然在场宾客有众多江湖高手,突围不是问题,可若真被扣上“谋逆”的罪名,恐怕后续还会麻烦不断,更何况在场还有众多碧梧城父老乡亲,他们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也无法自保,有不少人被吓得失态,差点被士兵伤到,若放任沉疴为所欲为,比起被抓进大牢,只怕他们被当场射杀的可能性更大。

      “慢着!”我一声清喝,四周将士的刀锋一滞。

      我迎着沉疴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去。

      “我跟你走。”

      燕云湛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嘶声道:“不可!”

      沉疴得逞地冷笑,抬手止住甲士,然后立刻改口:“顾大夫果然识大体。传令下去,即刻启程。至于其他人,朝廷可以网开一面。”

      我展颜一笑,转身走向燕云湛。烈焰余烬中,他披散的长发如墨流淌,我取出贴身匕首,在众人目光中,轻巧地割下他两缕青丝,又截下自己的两缕秀发,摘下手腕上的长命缕,分出两条,然后将四缕发丝编织成两个同心结。

      “礼成!”我将其中一枚同心结郑重放入他掌心,另一枚贴身收好,“少主,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结发夫妻了。”我轻抚他火热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蜀中需要你坐镇,我此去金陵,定会为你们斡旋,等着我。”

      季衔霜疾步上前:“我随你同去!”

      我摇头轻笑,“朝廷要我孤身赴任。”我看着燕云湛,对季衔霜说:“你先替我看住这疯子,别让他把自己烧成灰烬。”

      沉疴在远处不耐地以刀鞘击地催促着,我向老宗师深深一拜,又对众人拱手作别。

      燕云湛攥着那枚同心结,还想往我这边奔过来,老宗师却出面将他阻止;诚渊殿下和张景纯皆是欲言又止。其实,他们都明白,这虽非上策,却是眼下以退为进的最好法子。

      我随沉疴离去,在场甲兵也渐次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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