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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起了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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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湛在挑我们成亲的吉日,可我很长一段时日都在忙着帮唐家姐妹研究药方,全身心地沉浸其中,他来问我,我只说“都听你的”。但他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而我多少有些敷衍了,他就有些不乐意了。我给他又是拔罐、又是熏艾灸,好一番理疗,哄了半天,说了不少好话,他才再也不来烦我。
唐家姐妹回家族争权夺势费了不少气力,但有燕云湛给她们撑腰,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
而且,这姐妹花不仅机关术厉害,攀交情也很有手段。诚渊皇子和张景纯的到来也被她们好好利用了一番。姐妹花借着谈论琴艺的名义接近他们,在山海盟试我新制药方留观的时候,主动去争取诚渊皇子和张景纯的支持,但是进展如何,我却不知。
当药方制好,姐妹花用了几个疗程,气血恢复过来一些,她们也在唐家渐渐站稳了脚跟。但无论如何,只要我的药方能让她们活得久一些,完成她们想做的事情这也就够了,其他的倒也与我无关了。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和人生,凡事只需尽人事,其余的便听天命吧。
这日,我在山海盟制好新药,唐家姐妹过来取,对我絮叨着她们在唐家惊心动魄的争斗过程,我听得兴起,不时地插话询问。
虽说燕云湛在帮助姐妹花争家主之权的过程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最终翻盘还是靠这两位美人自己的本事。在谈到尽兴之处,唐璇音即兴弹奏了一曲,配合着妹妹唐采蔚的讲述,倒是令我听得更加心潮澎湃了。
不得不承认,姐姐的琴艺堪称一绝。若非选择了医道,我定当拜入她门下,跟她潜心习琴去。
听完一曲,我体内的蛊虫都舒服地睡着了,我就跟姐妹俩讲这事。话题延伸到当年唐弄巧前辈在密室中用同样一把古琴对身中蚀心蛊的楚南星弹奏,或许其中原因并不是我们所想的诀别那么简单,难道这琴音之于蛊虫还有别的用处?
“有这可能。”唐璇音说。“这把九嶷惊蛰古琴,是以百年雷击梧桐木制成,琴弦中掺入了南疆特有的‘寒蚕丝’。琴身暗藏九道音孔,按九嶷山势排布,弹奏时能引动天地清正之气。当年姑姑以‘清心普善咒’抚琴,或许是借琴音调和阴阳,使楚前辈体内的蛊虫稍安片刻。蚀心蛊虽毒,却最惧天地正气,琴音一起,便如春雷惊蛰,蛊虫自然安眠。”
虽然我也觉得有些玄乎,但我听完她的琴音之后,体内的蛊虫确实蛰伏起来了,很是神妙。
在药房久坐,不免觉得气息凝滞。我们三人便商议着漫步去观星台,一来可舒展筋骨,二来能呼吸些新鲜空气,对气血运行大有裨益。
我们备了些瓜果茶点,沿着后山西侧石阶缓步上山,去登那观星台。唐采蔚步履轻盈,裙裾翻飞间已领先我们数步。行至半山腰一处平台,我终是按捺不住,措了半天十分委婉的、确保不让她觉得冒犯的言辞,去询问她心中对我即将与燕云湛成亲一事如今是何想法,毕竟我那成亲对象是她曾倾心相付的男子。
她闻言并未立即作答,只是提着裙裾突然加快脚步,一口气攀上更高处的石阶。山风掠过,她蓦然转身立于高处,逆光中衣袂飘飘,眼眸却比往日更加清亮。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和唐璇音,她脸上扬起一抹释然的笑:
“我会慢慢放下的。”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虽说真正喜欢过的人,哪能说忘就忘?可他心里从来没我,我也只好罢手。而且姐姐说得对,若连枕边人心里装的都不是自己,这样的姻缘还有什么意思?”
唐璇音抬头望着妹妹,温柔一笑。
山风渐起,唐采蔚提裙一步一步往前面继续走着,声音却愈发清晰:“我们女子生来就被三从四德束缚,连终身大事都难自主。我偏不服这些规矩,所以才要和姐姐一起去争那家主之位。唯有手握权柄,方能为自己挣个自在。”
待我们追上她时,她对我轻声道:“而且,少主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什么?”我问。
“他说……‘恩情不是爱情’。”她顿了顿,“还说……他此生只认定你一人。”
绚烂夏花下,她绽开浅笑:“说不羡慕是假的,甚至,确实妒忌过。但……”她伸手轻柔地替我拂去肩头落花,“我已别有天地。为奴为婢这么多年,少主也不曾多看我一眼,该还的恩情早已还清,与其卑躬屈膝,不如以唐家家主之尊与他比肩而立。姐姐说过,我们要的,不应该是他的垂怜,而是能被他平视相待的资格。所以,如今我会真心祝福你们。”
好像,唐家那场血雨腥风的家主之争,让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像一只蝶,曾为情所困,甘愿作茧自缚。而今咬破那层自缚的茧,在阳光下舒展新生的羽翼。
我们继续拾级而上,终至观星台。唐家姐妹凭栏远眺,山风拂动她们衣袂,令二女宛如画中仙。
“登高望远,果然心旷神怡。”唐采蔚轻叹,眼中映着万里云霞。唐璇音亦含笑点头:“这般景致,值得细细品味。”
于是我们在亭中设席,摆开时令鲜果与精致茶点。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三人对坐品茗,好不惬意。唐璇音兴起,取来随身古琴置于膝上。“既得闲情,不如习琴。”她素手轻拂,教我基本指法,教得很是耐心,不过一炷香光景,我便学会了《清心引》这首古琴入门曲的前半段,虽生涩却已得其韵。
再弹了两遍,我就罢了手,我这琴艺不堪的,真怕把名琴玷污。
一个侍女从东侧台阶走过来,对我们福身见礼之后,说诚渊殿下和张大人也来到了此处,派她过来,先给我们打个招呼。
我问她,燕云湛没有与他们同行吗?
侍女点点头。
于是我们收敛了谈笑风生,恢复正色迎接皇子。
偌大的一间亭子,忽然就变得局促起来。
因为诚渊皇子的到来,唐璇音又献了一曲,殿下诚心向美人讨教曲艺,美人便向他娓娓道来。琴瑟之韵,本就需奏者与听者相映成趣。若无抚琴之人,世间便无聆听雅乐的机缘;若仅有人拨弄丝弦,却无赏音者相和,纵使曲调悠扬,也不过是孤芳自赏,难抒心意;当琴音响起,奏者指尖流淌的不仅是旋律,更有满腔心绪,而听者亦能于袅袅余音中洞悉其情思,二者心有灵犀、知音共鸣,方能成就一段琴瑟和鸣的佳话,让这琴音之美尽显生动与圆满。
唐璇音与诚渊殿下言笑晏晏,愈谈愈是投契。我与唐采蔚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夸赞起观星台的景致,只盼能让他们多留片刻。见时机成熟,我们便寻了个由头告辞,临行时还不忘招呼随皇子同来的张景纯一道离去。
一起下了观星台来,唐采蔚问我,成渊殿下如今可有婚配?这个问题我并不清楚,转头问了跟在我们身后的张景纯。
“殿下已有正妃。”他说出一个叫人有些失望的答案。
但想来这也实属正常,我想,老皇帝应该早就给诚渊殿下指过婚了。如果唐璇音与诚渊殿下彼此之间真的有情,如今这形势会不会让她受委屈呢?
但这些不是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且行且看吧。
下到山底,我们远远就看见燕云湛骑着高头大马行来。他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搭在马鞍上,我仔细一看,他身前还卧着一只狸花猫,正是先前带我进玄明地宫的那只故友!
我欣喜地小跑过去,正欲伸手迎它,却见燕云湛已翻身下马。马鞍上的狸花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眸子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它先是慢条斯理地弓起背脊,将前爪舒展得开起花来,尾巴尖儿俏皮地卷了个弯,这才轻盈一跃,带着暖烘烘的阳光气息扑进我怀里。
“你怎么把它带来了?”我一边挠着狸奴的下巴,一边问燕云湛。
“兽语者把它送你了,”燕云湛笑道,伸手过来抚了抚猫儿的头顶,随即从鞍侧悬着的皮质箭囊中取出个油纸包递给我。揭开时,里头是晒干的鱼脯,想是特意为这猫儿备下的。我们立在马旁,看它大口大口地嚼着鱼干,胡须上沾了些碎屑,在太阳下泛着馋光。
张景纯把燕云湛叫到议事堂去讲话了,我和唐采蔚继续喂猫。
“它可有名字?”唐采蔚喂完最后一条鱼干,指尖还沾着些许鱼腥,便见那猫儿已蹿入草丛追扑蝶影去了。
我望着那抹在翠色间忽隐忽现的斑斓身影,摇头笑道:“尚未取名呢。”忽而心念一动,转头看她:“不如你替我想一个?”
“我?”唐采蔚诧异,“这可是少主赠你的心意。”
“与这无关。”我随手摘了朵花捏在手里轻轻嗅着,“只是看它也很喜欢你,就想听听你的主意。”
她望着草丛中腾跃的身影,忽而击掌:“叫‘追星’”如何?”见我疑惑,她便指着那正凌空扑蝶的猫儿道:“瞧它这流星赶月的身手!”
但见狸奴后腿一蹬,竟在草尖借力跃起三尺,虽然把它喂得很是肥硕,却一点也不影响它的灵活。我扶额:“倒真是……名如其猫。”
议事堂内突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把追星吓了一跳,怎的燕云湛与张景纯针锋相对起来了?
张景纯本是蜀地名士之子,当年其父因上书谏言地方官横征暴敛之弊,反遭构陷而亡。年幼的张景纯被燕无澜救下,收为义子,与燕云湛同吃同住,情同手足。燕无澜深知其志,特意延请名师教导。这张景纯天资聪颖,又承家学渊源,弱冠之年便高中进士,如今更是诚渊殿下身边的肱股之臣。
虽说二人多年未见,但书信往来从未间断。谁曾想如今重逢,却因政见相左而争执至此。我听着堂内剑拔弩张的动静,有些担心,这天下大势,当真能令至交反目么?
我和唐采蔚就坐在议事堂外,他们二人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张景纯道:“云湛,你应当明白,时机岂是坐等可得的?天下大势瞬息万变,哪里容得下事事从长计议?
我竟不知,当年那个快意恩仇的燕家少主,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
燕云湛闻言冷笑:“好一个畏首畏尾!自然比不得张大人如今官袍加身,杀伐决断。你也知道,当年蜀中起义失败死了多少人,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我问你,自古藩王起兵,可有善终者?
你要助诚渊殿下,我理解;你要为令尊讨还公道,我支持。但玄明楼上下三千子弟,山海盟数万弟兄——”
他重重拍向自己心口,“他们的性命,都系在我燕云湛这三个字上!
所以,我不可能不慎重考虑,要再等等。”
张景纯猛地拍案而起:“燕云湛!你口口声声说等,等到何时?等到昭义登基大典那日?还是等到顾桑榆再被关进试药密室那刻?!你当年单枪匹马闯敌营的胆气呢?!”
燕云湛怒道:“那你告诉我!带着数万弟兄去撞十万禁军的铜墙铁壁,就是有胆气?!”他发力将张景纯推开,“若败,那些人的爹娘妻儿,你张大人来养吗?!”
张景纯逼问:“所以就要眼睁睁看他们拿活人试药?!要等到刀架到你脖子上,你才敢奋起反抗吗?当年你说宁可站着死,现在倒学会跪着生了?”
眼见着他们越吵越激烈,我和唐采蔚再也坐不住,赶忙冲进去劝架。
我安抚燕云湛,温声道:“如今沉疴既已投靠皇后,他们以不义手段取得诏书,此刻正是风声鹤唳之时。
朝廷不久就要派钦差往蜀中来。越是这种时候,我们是要沉住气,但也不会坐以待毙。而且,诚渊殿下麾下三州兵马,未尝不是我们的后手,若真要开战,我们也绝不会孤军奋战;若能以智取,也不必力敌,有我能做的事,我不会只站在你的身后。”
唐采蔚也向张景纯递过一盏新茶:“张大人,活人试药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唐家第一个不答应。如今我和姐姐既掌家主印信,唐门愿与诸位共守蜀道。”
好说歹说,终于把两人先劝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