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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死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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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五日我都没去医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在照顾燕云湛。
我编出各种理由阻止老头来看我,只因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不仅救了个野男人,还把他带到我的闺房里。
第一日:我眼看着老头就要开门进来,急忙喊道:“老头快跑!你亲手做的飞针阵卡簧了!”
我说完这句话就射出银针钉在老头鞋尖前,扒着门缝尖叫:“上次采-花贼进我屋子里触发了我整个屋子的机关中枢,连带着把我俩一起布置的针闸弄坏了,现在不管是谁来了只要一开门就要被毒针喷死!”
老头神色一变,我趁机甩出半本《唐门暗器谱》残卷,对他叫道:“这书被我那药鼠啃坏了!你回一趟医馆找一下原版……对对,就是药柜上你垫梅子糖的那本!你修订好了之后带过来给我,我把机关修缮一下,现在门是开不了的。”
第三日:我看着老头拿着修订好的书页正要推门而入,只好死死抵住门,不害臊的谎话张口就来:“老头,东西从门缝里递给我就好,我昨夜配解药误服了合-欢散,现在凡是公的都不能见,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不想吃你这头老牛。”
老头沉默了片刻,红着脸逃走了。
第五日:老头提着食盒过来,我见势不妙,拿出了杀手锏:“等等!老头,你知道这几天我寒髓毒要发作了……”
我透过窗口看到老头那张老脸浮出现些许苦色。
“你开春给我布置的课题……”我把那本《论变异灵芝对寒髓毒三焦逆转的临床疗效观察》丢了出去。“……我已经有些进展了。”
趁老头翻看医书,我迅速用姜汁擦红脸颊伪造寒毒上涌,花汁涂舌苔假装毒素攻心。
我从窗口探出头去,老头被吓得魂飞魄散。
我吐着舌头披散头发,举着灵芝朝他嘶吼:“你看!去年我在百草涧采到这株灵芝,在地窖里放了一年,我发现好像能分泌出解毒素,你带着我的医书和它回医馆一趟帮我验验——接着!”
等老头把东西拿到手里,我立刻作惊吓状:“哎呀!忘了!那医书上面我涂了一层你碰不得的寡-妇蛛毒粉!你先回医馆去配解药,我过两天来找你,我等你好了的!”
成功阻击老头之后,我回去继续炖最后一味汤药。
“看不出来,顾大夫路子这么野,”燕云湛倚在榻上,墨发半绾半散垂散腰际,薄唇噙笑望着我:“为了救我,不惜诓骗加谋害亲师。”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继续看顾药汤的火候。
“我才不会给老头下毒,他只不过是摸了一把我特调的痒粉。”药汤溅起,落在我手背,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烫。
“你说……你身中寒髓毒,可是真的?”燕云湛坐直身子问道。
见我不回答,他提剑挑开我袖口,露出我小臂上冰蓝色的脉络,我赶紧掩住:“这是本门秘传的拔罐疗法!你看错了。”
“若是冻脉入心,你活不过后两个霜降。”他握剑的手缓缓放下,“之前只觉得你身躯寒凉,原来是中了寒髓至毒。”
我欲盖弥彰:“玄明楼情报网就查到这点东西?这明明是新型艾灸过敏!”
“玄明楼的规矩,是从不欠活人人情。”他收剑入鞘。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那我要取你心头血做解毒的药引,“我盯着他身上随呼吸起伏的伤口,提出自己的条件:“作为交换,我解你身上断魂散和蛇毒。”
“可我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仍在把-玩长剑,连眼皮都没有抬。
我把药碗端到他面前,打开针闸:“少主可知,你这几日喝的药汤里,我加了多少味只有我能解的毒?”
他似笑非笑:“顾大夫可知,上一个算计我的蠢货,死得有多惨?”
我启动针闸,又拿出匕首,做出凶狠模样:“你若不愿,现在就会变成筛子!”
我原以为他会继续放狠话,或者重新拿起剑来威胁我,可他怔怔望了我片刻之后,居然一把擒住我的手,然后按向自己胸膛:“取血那日,需由你亲自动手。”
我呆愣住,反应过来后抽回了自己的手:“那是自然!”
“顾桑榆,你威胁人的时候,破绽太多。”他轻轻一笑,没再看我。
燕云湛在我的住处养了五天就离开了,但是他把苍梧令留给了我,说这是抵给我的诊金。
之后的七天,我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好像和他相遇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再过两天,我身上的寒髓毒就要发作了,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馆主老头也有点担心我。
即便是燕云湛不愿意放血给我,我也得先想法子让老头不要过于操心。
之前扯谎骗他,已让我感觉有些愧疚了。
这天我从医馆回来,举着医典冲进自己住处,就看到老头正撅着屁-股帮我捣药,他后脑勺还翘起几根倔强的白毛。
“寒髓毒有解了!”我把医典展在药案上,“您看这截脉针法配上龙息灵芝的话,会不会有奇效?”
老头把手搭上我腕脉。
窗柩漏下的光斑在他手背跳动,像只焦灼的蚂蚁。
“胡闹!”他甩开我的手,继续用药杵把石臼敲得咚咚响,“龙息灵芝性烈,你这破-身子骨如何受得起那药性,而且这东西也不好找,得靠机缘。上次你的药方我看了,我给你改了几味药材,今日给你配好,你且试试。”
“哦。”我继续把医典翻开,“这医典上还说,药引需要至阳之血,可是真的?”
“得了,这都多少年前的药方了。”老头摆了摆手。
“不管用吗?”我指给他看的手收了回去。
“这医典还是我当年参与编撰的,药方靠不靠谱我能不知道?”
我有点失望了。
“你找一个修炼‘焚天录’的人来帮你疗毒都比这旧药方靠谱。”老头忽然补充道。
直到日影西斜,他仍攥着改良的药方反复推敲,又帮我把药熬好。
我看了一眼漏刻水钟,对老头催促道:“您看这天色也有点晚了,再不走,卖豆腐的刘婶该说您要给我当倒插门了!”
老头耳尖腾地烧红,抄起药杵作势要砸,我立刻装可怜,他收回了手,把汤药盛好放在桌上。
暮色漫过门槛,我望着老头佝偻的背影踩着满地夕照离去。
寒髓毒发作只能靠我自己熬过去,我不想让老头再看见我那副模样。
入夜,我的身体开始冷得发起抖来。
其实我并没有在喂给燕云湛的汤药里加任何毒药,在他离去之前,他身中的断魂散和蛇毒我也全部帮他解了。
子时的梆子敲过,药炉里的炭火也快要熄灭了。
我蜷在竹榻上把所有的被子都盖上,汗水把头发和后背打湿。
难受的感觉顺着脊骨继续攀爬,我每寸血肉都像被塞进冰碴与火炭里,进行反复的碾磨和撕扯。
窗纱被风撩起,月光被流云割碎。
窗前竹影忽然摇晃,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我慢慢坐起身,装作若无其事。
“疼成这样还要逞强。”
燕云湛推开门,他身穿一袭绸缎长衫,整个人浸在溶溶月色之中,少了几分凌厉,只似一个俊秀温柔的公子。
“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是与之前威胁人的时候判若两人。”他走进来,伸手轻触我的额头,说这话时语气很是轻柔。
我拂开他的手:“总比某些人强,弑师也要挑黄道吉日。”
这是燕云湛刚办的大事,没几天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
他冷笑一声,腰间的佩剑还带着肃杀之意。
但他没多说什么,转身端起那碗我喝剩了一半的汤药,用内功温烫之后喂我喝下。
随后,他放下药碗,卸下长剑,缓缓解开衣衫,护心镜也被他摘了下来,然后轻轻放在药案上,胸膛全然袒露出来。
我盯着那道先前给他缝合好的伤口,此刻看上去,真像一条蜈蚣在啃咬他的肌理。
不愧是我治的,好得真快。
“动手。”他将匕首递给我。
这柄匕首应该很凉,但寒髓毒发作,冷意入了骨,我握在手里却是暖的。
刀尖抵上他的肌肤,寒髓毒也在我经脉里炸开冰棱。
“没有药方,”我将匕首放下,“寒髓毒根本无药可医……”
窗外月光被流云遮住,屋内烛光映得他脸色晦暗。
“所以取血入药是假?你在骗我。”他抓住我手腕质问。
我抹去颊边的汗珠轻笑道:“不过是想看看传闻中狠辣决绝的玄明楼少主,愿为萍水相逢之人剖心至何地?”
他眼中浮出一丝意外,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
“我听闻焚天录可化寒髓至毒之苦……”浑身剧痛让我开始眩晕,我强撑着愈发沉重的身子,微仰起头,放软语气,带着几分恳求与示弱对他道:“你能帮帮我吗?”
他怔怔望着我,随即嗤笑起来:“顾大夫,焚天录至阳至烈,需与至阴之体双修……你确定要试?”
我-干脆豁出去,匕首抵喉,眼泪盈盈:“少主,是要清白……还是救人,你且看着办吧!”
几次三番对他试探,我笃定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他目光闪烁,松动开擒住我的手,将我手中匕首打落在地,终于开口:“你倒是会挑救命的筹码。”
我后心被他手掌托住,那些在经脉里作乱的寒毒开始避着他的掌心疯狂逃窜。源源不断的暖意顺着经络浇灌进身体里来,我浑身凝固的血液都被化开。
“顾桑榆,你且记着。”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清晰响起,“从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焚天录煨出来的。”
卯时三刻的晨光穿过窗棂洒落枕间,我才惊醒过来。
燕云湛已不知何时离去。
多年来,寒髓毒首次被克制而蛰伏。
我提着裙摆跃过石阶,绣鞋上的泥点子都浸着欢欣。
我一路跑去医馆,看到老头正碾着药材。
医馆里今天没什么病人,两个药童都不在。
我晃着腕间已褪的霜纹给他看,老头枯枝似的手指突然悬在半空,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药方管用了?”
我惊喜地点了点头。
“寒毒当真退了七成……”他搭脉的指尖在抖,声音有些哽咽。
“顾丫头,你可知我先前给你改良过的那药方的来历?”
虽说燕云湛的内力于我疗毒大有裨益,但老头改良的那药方才是压制毒素蔓延的根本。
“有什么来历?”我笑问道,踮起脚尖偷偷去够他藏在药柜上的梅子糖罐。
老头敲开药柜,拿出半块蟠龙纹玉玦:“十五年前御药监……”
老头的话音被街口马蹄声斩断,他猛地把玉玦塞进我掌心。
几支弩箭破窗而入。
老头十分善于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他拽着我滚进药柜夹层,迅速拍打机关兽首,整个医馆突然下沉几寸。
几道黑影冲进医馆,药柜里淬毒的银丝网簌簌展开,将最先冲进来的三个杀手绞成血雾。
原本我和老头已经躲进了内室,暗门合拢就能逃走,可一个身穿墨绿劲装的杀手突然闯入,他挥刀斩断脚下的绊马索,抵住暗门。
我朝他射出淬毒骨针,但都被他避开,骨针擦着他的眼角钉入墙壁,他足尖轻点,闪身朝老头掠来。
老头让我先退开,掀开柜台下的木盒。
盒中是他养的血线蛊虫,蛊虫嗅到血腥气就活了过来,像无数绣花针一般,一下子腾空而起,拥簇向这群不速之客。
以前我每一次提起这东西时他总叫我闭嘴,可他今日居然毫不犹豫地用了它。
蛊虫群以诡异的同频攻向那群杀手,空气里传来密集的“嗡嗡”声,像无数根银针在绷直的琴弦上跳动,逼得那墨绿劲衣杀手退却几步。
另一个杀手挥刀劈出半轮弧光,银线蛊虫在刀锋前骤然散开,却又在下一秒聚成锥状,钻进他的眼耳口鼻。他惨叫着甩刀,脸上瞬间鼓起许多血线,活像被针线反复穿刺。
银线蛊虫将其余杀手全部阻住,但对墨绿劲衣杀手似乎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飞身过来擒住老头,蒙面黑绸随他内力震荡被抖落下来,午后的日光斜劈进来,照在他苍白的面容,下颌那道胭脂色的疤痕尤其醒目。
老头枯瘦的身躯在他掌中颤-抖如秋风残叶,浑浊瞳孔里倒映着面前青年扯出的冷笑。
他明明生着很好看的眉眼,但其中阴鸷与狠毒却让人心惊。
“终于找到你了……”青年一字一句,带着愤怒、恨意、失望、委屈,宛如毒针在他骨缝间穿刺。
老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他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浑身颤-抖,像只将死的老狗。过了许久,他双手和头颅萎蔫下来,任青年擒着命门要穴。
我从未见过这个阅尽生死的老人如此失态。
“老头……”我担忧地喊他。
老头听见我的声音,垂死一般的身躯像突然活了过来。
“走!”他嘶吼着朝我喊出一声,暗红药粉随掌风泼向那青年杀手的面门。
控制密道的机关兽首猛然转动,青砖地面裂开深渊般的缺口。
老头用最后的气力将我推入密道,他枯槁的手掌擦过我腕间红绳,那是五岁那年他给我系上的长命缕。
老头启动密道机关之后,整个人朝那墨绿劲衣杀手撞去。
我最后看见的,是老头胸口透出的半截刀。
密道在头顶轰然闭合,我攥着老头塞给我的半块蟠龙纹玉玦,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