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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江湖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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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姐妹的突然阻拦,令我与一众影卫皆是一愣。
我们前来不正是为了打开密室救人嘛?如今已近在咫尺了,这姐妹花这是什么意思?
唐采蔚解释说:“密室之内或藏有毒气毒物,不可轻入。”
她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方才狸花猫嗅过石壁凹陷处后,便转头向我喵喵直叫,也警示了其中暗藏的凶险。
幸好我早已备下解百毒丹。
我将丹药分与众人,所有人掩好口鼻,我这才运起玉诀,按下凹陷之处,缓缓开启密室之门。
轰鸣声响起,整面墙体剧烈震颤,原本严丝合缝的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虽然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但里面只有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就是燕云湛等人没错了。
我举起夜明珠向前一照,只见密室之中,石壁裂痕交错,碎石散落满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十分奇特的……药味?
而密室中的四人已呈困局之态。
看这情况,是刚经过一场恶斗。
严讽与唐暇豫瘫倒在地,前者浑身剑伤,衣袍被血染透,双目紧闭;后者虽无明显外伤,却目光涣散、神情恍惚,似已中了毒。
燕无澜半倚在石壁上,气息微弱,呼吸伴着阵阵痛苦的抽噎,全然没了宗师的风度,境况最为凶险。
燕云湛持剑立于一旁,剑锋滴落鲜血,他自己也是身受重伤,但仍强撑着守护父亲。
“你怎么来了?”燕云湛见到我,踉跄走了过来。
“恰巧得了开门的钥匙,又听闻你们被困于此,所以来了。”我一边快速将完整的玉诀给他看了一眼,一边取出解百毒丹药,喂入燕家父子口中,然后给他们行针、包扎止血。
正要去看顾另外两个人,唐家姐妹却于我先移步至了唐暇豫身旁。
我原以为她们会先查看父亲伤势,却不料唐采蔚神色冷硬,伸出脚尖随意踢了踢地上昏迷的唐暇豫,那动作透着十足的嫌恶,与对待街边无人在意的死物没什么区别。
确认他尚有气息后,姐妹俩才将他半扶半拽地架坐起来。
唐暇豫被强行架坐起来的之后,从昏沉中爆发出癫狂,他双目圆睁,血丝密布,指着唐家姐妹的手指剧烈哆嗦:“逆女!竟敢忤逆父命!”
唐家姐妹却只是冷冷望着他。
随后,一连串极尽恶毒的污言秽语,自唐暇豫口中对两个女儿喷涌而出。
他最后说了一句:“还想杀老子?我就算到了无间地狱,等你们也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哈哈哈哈……!!!”说完,他浑身剧烈抽搐,双手胡乱地挥舞张扬,似要将眼前姐妹撕碎。
狸花猫“嗷呜”一声,窜到我脚边。
燕云湛的目光定格在狸花猫身上,神色微动:“你去找了兽语者?”
我颔首:“是她训练这猫为我引路。”
望着满室血腥,我忍不住问:“她说你在地宫早有谋划,眼下这般局面,就是你的计划?”
燕云湛沉声说道:“此处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说话间,他已将石架上的古琴抱入怀中,另一只手拉起我。
影卫们也搀扶起燕无澜,又带走了严讽。
燕云湛转头看向唐家姐妹,目光晦暗又冷酷:“二位慢些。”
随后,燕云湛揽住我腰身,要将我一起带离这方暗室。
在我们转过身的那一刻,我捧在手中的夜明珠差点没拿稳,光线倾泻,倒在角落,那本来该是永远无人在意的秘密暗角,有个东西将夜明珠的光线反射出来。
那是一具白骨,本来应该悄无声息地腐烂在这暗室的尘埃里,但它并不甘心,偏生要被我们瞧见。
这密室除了燕云湛等四人,先前还有过其他人到访?
密室中的空气随着人数增多而变得愈发稀薄,即便捂住口鼻,血腥味裹挟着其中古怪的药草气息仍丝丝渗入鼻腔,渐渐令人窒息。
此地确实不宜多留。
我们没有为那具白骨多做停留,当下就立刻离开了这里,为燕无澜进行进一步医治,才是要紧。
我回过头去看唐家姐妹,她们像两道枷锁一样死死禁锢着唐暇豫,每当唐暇豫挣-扎着试图起身,她们都毫不留情地将他重重摁回原处,也不知这两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如何有了这般的力气。
鲜血从唐暇豫眼耳口鼻汩汩涌出,顺着他脖颈蜿蜒而下,染湿前襟。
即使是旁观者,也能感受到两姐妹溢于言表的那种阴狠与怨怼。
我看向燕云湛,他扶着石壁,扯动嘴角冷笑一声:“死在亲生女儿手里,也是他罪有应得。”
影卫们架着昏迷的燕无澜与严讽疾步而出,我抱了狸花猫,与燕云湛退向密室出口。
我又望了一眼唐家姐妹,终是忍不住开口:“真的……放任不管?”
他摇头,神色复杂,说道:“这是唐门的恩怨纠葛,与我们无关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在唐家姐妹向我哭诉怀孕、恳请配药之前,就已经和季衔霜联系过。
那瓶名为“雪参凝露”的滋补药剂,看似寻常,实则是为唐暇豫量身定制的毒饵。
平日里,唐暇豫披着温润君子的外衣,待人亲和有礼,谁又能想到,他皮囊之下藏着恶鬼的灵魂。
至于他性情如此的缘由,有人说是天性使然,也有人推测是他早年试药的恶果。
很多年前,皇帝为求长生秘术,广邀天下奇人,唐门自然也在其列。为了向皇室献媚,唐暇豫不仅拿自己充当药人,更将毒手伸向亲生女儿。
据说,唐家姐妹曾被迫沦为她们父亲的试药傀儡,有过一段尝遍千般苦楚、暗无天日的岁月。
后来,季衔霜同我说,其实细观唐暇豫的面容,就会发现他与病榻上的皇帝有着诡异的相似。
作为曾经为皇帝诊治过的医者,他身上许多微不可查的病态表征都让我越想越怕。
可我此前竟从未将二人联系起来,直到事后来细想,我才知道,他们病态的根源或许都指向那所谓的长生药。
这能令人癫狂的禁药,如同附骨之疽,可以悄然蚕食服下者的生机与心智。
唐暇豫多年前服下那所谓的长生药,虽未如皇帝一样染上血髓枯之症,却也在药性侵蚀下痛苦不堪。
而这雪参凝露原是他寻得的救命稻草,他授意两姐妹研制,想要以此缓解长生药带来的折磨,可他服下的乃是初代方,更何况又被唐家姐妹暗中篡改过。
唐家姐妹知晓我与季衔霜曾为皇帝治疗过,更清楚唯有我们才能调配出关键药材。
于是,她们从我们的弱点入手,以季衔霜好酒、我心慈手软的特点对症下药,设计陷阱,在我和季衔霜两方面做了两手准备,两方隐瞒、两方哀求,让我们为她们配药。
这一切,由燕云湛在我们返回地面的途中告知于我,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猜测,我将线索一一串联,得出这一番结果。
但是,那密室里的白骨,又是谁呢?
思绪尚在翻涌盘旋,未及拼凑出完整脉络,我便不得不将分散的心神强行收拢,全神贯注应对眼前层出不穷的机关陷阱。
原以为循着来时的路径就能顺利返回地面,却未曾想,归程竟比入内时凶险数倍。
那些暗藏杀机的机关这时全部活了过来,以更狠厉的姿态回击过来,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幸而有燕云湛在侧,他对这里的每一处陷进、每一道机关都了如指掌。
在他的指挥下,我们一行人堪堪避开许多致命的杀局。
途中,他低声向我透露,这些机关皆出自唐家姐妹之手,其精妙设计暗藏狠绝心思。
她们的目的,是故意让闯入者轻易得门而入,却要让想要回去的人踏过刀山火海,就是想将唐暇豫永远困在此处,再无脱身之机。
可她们现在还在那密室里送唐暇豫最后一程,倒是我们先行返回为她们扫清一路障碍。
地宫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打乱我纷杂的思绪。
兽语者伫立在洞口,看起来有些焦灼。
她本不愿涉险,此刻却在洞口徘徊良久,似是在等待什么。
见我们鱼贯而出,她快步上前,目光掠过满身血污的我与燕云湛,径直扶住气息微弱的燕无澜。
她把住老宗师的臂膀,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坚持住。”
我目光在兽语者与燕无澜之间流转,随后瞥向燕云湛,心底起了个荒唐的猜测。
燕云湛似是看穿我的想法,长臂倏然探出,手指勾住他爹的下颌,然后猛一发力。
一张苍白面皮应声而落,露出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容。
竟是先前所见的那位“千面妖”!
兽语者的失态和她之前的言行举止在此刻有了答案。
难怪此前她会对燕云湛的安排有那番说法,原来真正进入地宫的并非燕无澜本尊,而是她的情郎。
千面妖早年蒙燕无澜救命之恩,得其倾囊相授,又在组织中被他破格提拔。他情刚烈,为报知遇之恩,主动请缨涉险。
原来在我邀兽语者同入地宫时,她拒绝了我,是因为她对这场以自己情郎为替身的危险之计心有芥蒂。
当秦凛传来“燕无澜命悬一线”的消息时,我还满心忧虑系于燕云湛身上,生怕他承受不住至亲陨落之痛。却未料到,真正濒临险境的,是这位伪装成燕无澜的千面妖。
众人不敢有丝毫耽搁,抬着他运起轻功奔至玄明楼主楼。
燕云湛环过我的腰肢,劲力轻吐,将我稳稳带起。
千面妖这般重伤,寻常的止血行针已经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唯有燕无澜以深厚内力护住他心脉,我们方能从鬼门关抢人。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只盼能快些、再快些。
众人抬着千面妖疾行,他的呼吸愈发微弱,伤口渗出的黑血在衣料上晕染成令人心惊的图案。
我们本以为赶不及了,救命的人却出现在了庄园中心。
原来是燕无澜迎着我们已经赶来,他二话不说,指尖如电,点向千面妖周身大穴,内力化作暖流注入他的体内,渐渐地,他凝滞的气息平稳了下来。
千面妖的心脉被护住,可燕无澜却瘫倒在地,血色尽失,面色惨白如纸。
燕云湛箭步冲上前将父亲稳稳接住。
此后数日,玄明楼内不闻他事,唯有少主守在父亲榻前的身影。
玄明楼的风波也暂时随地宫之门闭合而平息。
二把手严讽重伤不治身死,而手刃他的,正是燕云湛。
我听闻,严讽本就是蛰伏的毒蛇。
他以前是就是作恶多端的杀手,在江湖中犯下过许多滔天的罪行。
当年,他在两派争斗当中背叛了师父,设局让燕无澜登上玄明楼之主的位置。
但他蛰伏多年,隐忍不发,野心从未变过,一心想要登上江湖的权力之巅。
这些年,严讽心中对燕家父子的杀意愈发浓烈,还暗中与唐门甚至朝廷勾结,这一切燕云湛都看在眼里。
走到这一步,两方必有一场生死较量,而地宫成了他们最终的修罗场。
严讽的殒命,既是宿命的清算,也是权力更迭的必然。
而唐暇豫这边,他倚仗唐家对地宫机关陷阱的熟稔,与严讽一起,也在设局将燕家父子一网打尽。
为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唐暇豫先逼迫唐家姐妹服下毒药,又让她们在燕云湛等人进入地宫前,偷偷潜入地宫篡改各处机关设置,并以解药为饵,操控她们的一举一动。
可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唐暇豫才发觉自己的算盘彻底落了空。他万万没想到,两个女儿早已不愿任他摆布了。
他临了才知晓,那瓶自己女儿为他精心研制的“雪参凝露”,是专门针对他体质调配的致命毒药。
而唐家姐妹早与燕云湛达成合作,她们将父亲与严讽的阴谋化作反噬其身的利刃,等来了这次的报复机会。
唐家姐妹在这一次跟我们同行之前,早就进过地宫了。不过,表面上她们是在父亲胁迫下提前潜入,假意配合篡改机关,实际上是在配合燕家父子的筹谋。而且,没有燕无澜的放水,她们根本无法进入其中。
玄明楼地宫深处生长有一种地脉藤芯,这种汲取百年地下浊气而生的诡谲植物,其药性平日被温补药材压制,可一旦服用者置身密闭的空间,如古墓、矿洞、地牢,潜藏的毒性便会如苏醒的毒蛇,直至夺人性命。
她们先于众人潜入地宫,将这草药采集出来,然后掺进了雪参凝露的药方中。
而姐妹花对机关的调整,也是她们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
两姐妹看似乖巧顺从父亲的所有嘱咐,实则暗中将地宫化作了吞噬唐暇豫的深渊。
当唐暇豫踏入这个被女儿们亲手改造的牢笼,等待他的,就已不是精心设计的猎杀燕家父子的圈套,而是属于他自己的葬身之地了。
在燕云湛与唐暇豫的退婚交易条件中,只有那一把九嶷惊蛰古琴被藏于地宫密室,其余《皇陵玄枢机关图》与上古温玉髓则原本就安然放在玄明楼主楼。
宴席当日,唐璇音在父亲和严讽未至时,奏出一曲自创的《孤桐筑巢引》。
现在回忆当日的那曲子,泠泠琴音如泣如诉,似寒夜孤桐上的清露坠落,其中暗藏了她压抑已久的心声。
唐璇音在琴音里诉尽了她身处旧境的无奈,也隐晦地向燕家父子传达了她想要寻求他们合作,改变自身现状的心思。
燕云湛在席间抛出的退婚条件里,最关键的就是那把“九嶷惊蛰古琴”,因为这古琴,是唐弄巧挣脱枷锁的象征。
当年,唐弄巧为与燕无澜相守,毅然脱离了唐门。
她将毕生心血写就的机关图谱留在故地,独携古琴远走,做主了自己的婚事。
燕云湛提及此琴,是想对唐璇音说,唐门女子亦可如自己母亲这般,冲破桎梏,另寻天地。
但前提是,与他合作。
宴会之后,唐璇音曾主动来找过燕云湛,将席间所有隐晦的暗示都化作明言。
之后,燕云湛就让巫毒使解了姐妹俩的毒,唐家姐妹这才终于下定决心踏入地宫,改写机关布局,将父亲的阴谋化作反噬其身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