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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唐家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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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情药之效虽解,可我还是不慎沾惹了几分风寒。
幸得燕云湛当夜以深厚内力为我驱散寒气,周身寒意化作蒸汽,湿衣很快烘干。
我拖着发软的身子回到房中,连衣裳都未换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破晓,我就强撑着爬起来煎药。
守在药炉旁,我一边用力摇着扇子扇风,一边望着药炉里翻滚的药汤,摇头哀叹自己这副虚弱的身子骨。
等到驱寒的药汤即将熬好,炉上蒸着的两个红薯与山药也熟透了。我匆匆吃了些垫肚,端着药碗走到院中。
春日暖阳洒在身上,我将药碗放在石桌上,静静等着汤药晾凉,而后捧起一饮而尽。
越是在这般虚弱的时候,越要好好照顾自己。
沐浴在融融春-光里,我轻轻抚过胸口,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怜惜。
我已蜷好在软榻上,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呢,忽听得门“吱呀”一声响,燕云湛推开房门,一袭鹤氅松松披着,一派慵懒惬意的模样。
晨光掠过他的眉眼,他下意识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线,目光扫到我这边,随后踏着满地柔光,缓步朝我走来。
“顾大夫这么早?”
他很是自然而然地将鹤氅轻轻覆在我身上。
白狐狸里的鹤氅自我头顶垂落,裹挟着独属于他的气息,与春日的暖阳一并温柔地将我整个人裹进这方暖意融融的天地。
我瞥见他面色仍显出些许红晕,想来是先前那情药余威未散,又因用内力为我驱寒的缘故。
于是起身走到他近前,抬手搭上他的手腕准备把脉。
指尖触及他皮肤时,我看见他嘴唇轻轻抿了抿。
感受着他腕间脉搏的起伏节律,我悬着的心很快就放下来:“除了心跳略快些,倒无大碍。”
给他诊断完,我重新陷回柔软的榻。
他垂眼瞥向石桌上见底的药碗,眉毛微挑,笑着说道:“怎么没给我留一口?”
我笑着摇头,直言他用不上。
他应了声“哦”。
我拿起剩下的番薯递过去,他却摆了摆手,笑道:“这东西我垫肚子都嫌虚,我可要大块吃肉。”
说完,他已抬脚准备往厨房方向去,可刚迈动步子又忽然转身。
他眼眸映着天光,饶有兴致地问道:“等下让厨房送些肉菜过来?还是现在你同我一道去?”
我望着他随性而关切的模样,回应道:“我待会儿和季衔霜一起,你先去忙,不必挂心。”
“那我可走了?”
“你去吧,我睡会儿。”
我在软榻上辗转间坠入无数纷杂梦境,恍惚间猛然惊醒,险些从榻边翻落。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来是一位老仆妇提着食盒踏入庭院,季衔霜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我们向这位老仆道了谢,就围坐在院中石桌旁,一边闲话一边用餐。
待饭毕,季衔霜小心翼翼地捧出葫芦,我凑近细看,那两只蛊虫通体赤红如血,在其中缓缓蠕动,被照料得十分妥帖。
残羹撤下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昨夜的醉生引上。
提及这等歹毒的药物,我不禁细思:“唐门虽然能制出这东西,可如此明目张胆地用在我们身上,还是在玄明楼燕家的地界,他们当真这么不要命?”
我这话才说完,一阵环佩轻响由远及近,我们朝院门望去,就见唐璇音款步踏入庭院。
唐璇音莲步轻移,先是盈盈福身,礼数周全地向我们问好。而后,她神色微敛,眉间染上一抹愧色,望着我恳切道:“昨夜之事我已尽知,实是舍妹的不是。她素来倾心燕少主,那药确是她暗中所下。作为长姐,我代她向你赔罪,还望姑娘海涵。”说罢,她又深深一礼,广袖低垂,面上满是诚恳与不安。
我上前,双手虚扶住她行礼的手臂,温声道:“毒已解了,我与燕云湛都安好,唐姑娘切莫多礼。”
“只是令妹……”
昨夜唐采蔚被燕云湛打晕,也不知此刻有没有转醒,又是否延医诊治。
唐璇音道:“采蔚已从昏迷中苏醒,但她自觉羞愧难当,打算暂居我处休养。燕少主也有此意,希望将此事尽量低调处理,减少知情范围。”
等唐璇音离去,季衔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压低声音朝我说道:“这两姐妹不简单。”
这话倒是勾起了我的疑惑:“可燕云湛明明知道唐采蔚是唐家安插的眼线,为何当初还要将她留在身边?”
季衔霜凑过来说:“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对那姑娘动了真心?”
我几乎下意识地点头:“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季衔霜从石凳上跳起来:“你这么淡定?燕云湛身边藏着如此绝色,还留了这么久,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怀?”
我望着季衔霜,觉得他越来越像老头了。
自从我们离开了金陵皇城御药监,他身上的那股子死气沉沉被驱散了许多,说话也终于利索,原本的老顽童特性被激活,整个人都生动活泼了起来。
我心想,真好。我再也不要让他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了。
话又回转过来,我对他说:“其实,比起男女私情,我倒觉得燕云湛对她,更像是强者对困兽的恻隐。在江湖刀尖上滚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会轻易犯下留隐患在身边的错?他做事还算稳妥,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燕云湛忙于筹备地宫之行的日子里,唐璇音再度来寻我,身旁还跟着那位姿容昳丽的婢女,如今已经亮明身份,正是她的胞妹唐采蔚。
当时暮色四合,我在庄园药房翻检药材,就见这两位美人联袂而来。
虽说对唐家姐妹始终存着几分戒心,但燕云湛早为我安排了他麾下最忠心干练的亲随贴身守护。有这等高手保护在侧,我面对这不请自来的姐妹俩,心中虽然警惕,倒也少了些无措。
唐采蔚垂首敛袖,朱唇微启,带着几分瑟缩:“前日在药汤中下药之事,是我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伤害姑娘与少主的糊涂事。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能容我赔罪。”
我放下手中的灵芝,看向她怯生生的面容:“你姐姐已代你致歉,燕云湛既也不再追究,我自然不会揪着不放。”
我又缓步走到她身前,凝视着她那双低垂的美目:“只是有句话我实在想问……”
她答:“姑娘但说无妨。”
“醉生引这等霸道的情药,若当时真的以阴阳交合之法强解,燕云湛会气血爆冲陷入癫狂,也会将你害死。你这样做,是有何苦衷吗?”
唐采蔚垂着头,面对我的质问欲言又止。
唐璇音沉吟片刻,帮她开口:“实不相瞒,舍妹不过是被人当了棋子。那日宴会上,众人酒酣耳热,季大夫知‘美酒虽好,过饮伤身’的道理,燕少主亦知‘醉酒误事’,可季大夫在席间拿出一瓶药,信誓旦旦地对燕少主说这是解酒秘方,燕少主信任他,便将药交给舍妹,让她煮解酒汤时加进去,再送去院中饮用。谁能料到……”
我仍然望着唐采蔚,追问道:“唐二姑娘自始至终都在宴会厅侍奉?季衔霜交给燕云湛的那瓶药,是燕云湛亲手转交给你,还是你拿到药后与旁人有过接触?”
她被我看得局促不安,终于吐露隐情:“是严讽!是他逼我换的药!少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在我走投无路时收留了我……”
我不再问了,只静静听着她说。
“……即便只能做个卑微婢女,我也甘之如饴守在他身边。可自从你出现,我看着少主满心满眼都是你......所以,当严讽递来那瓶药,说能改变一切时,我竟鬼迷心窍,以为这是最后能留住他的机会。可我万万没想到,那竟是致人损伤的醉生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迅速梳理着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玄明楼长老严讽竟持有唐门毒药,看来他与唐门之间的纠葛远比表面复杂,这桩隐秘得尽快告知燕云湛。而唐采蔚口中那段走投无路、被燕云湛收留的过往同样疑点重重——究竟是怎样的变故,能让一个唐门二小姐沦落至此?按捺不住心头疑惑,我当即开口询问起来。
唐采蔚倒也爽利,未做丝毫隐瞒,便将过往和盘托出:“在父亲眼中,我不过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自小到大,无论母亲在世与否,我从未感受过一丝父爱。身为血亲,他却把我当做自己练功、制毒的活试验品。十四岁那年,母亲离世,他为谋求玄明楼的支持,毫不犹豫地要将我送走,给严讽做侍妾……”
我有点难以置信:“严讽?”
她坠入那段痛苦的记忆深渊,未发一言,只将心中难过都写进沉默的颔首里。
唐采蔚眼神空洞,似陷入回忆的泥沼,继续缓缓道来:“彼时玄明楼尚未改制,还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头号杀手组织,由严讽的师父与燕无澜执掌大权。
他们内部因发展方向分歧激烈,一派主张将玄明楼转型为匡扶正义、除暴安良的门派,另一派则执意延续百年逐利嗜杀的传统。组织内暗流涌动,那些杀手在江湖上犯下的桩桩恶行,光是听闻便教人胆寒。
我满心恐惧,实在不愿踏入这龙潭虎穴。得知自己要被送去玄明楼的那一刻,我便拼了命逃离唐门。
可一介弱质女流,哪有什么防身之术?一路上险象环生,若非燕少主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也罢,敢于挣脱命运枷锁的女子,何错之有?不过是造化弄人,才让她尝尽世间冷暖。
唐采蔚眼神渐柔,喃喃道:“自燕少主救下我的那刻起,我便发誓,此生定要守在他身旁,即便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她说到这里,我心中又难免叹息:这痴心女子爱得如此卑微,这般单纯又执着的性子,不知该说是可贵,还是可悲。
“燕少主心善,见我无依无靠,便将我收留。那时我还不知晓他的身份,直到随他踏入玄明楼。这时楼中已改天换地,燕家执掌大权,严讽的师父失势,叛党肃清,玄明楼也成功改制,一派风清气正。”
她神色转冷,言语染上恨意:“可严讽认出了我唐门的身份。虽说燕少主派人护着我,可严讽身为长老,势力盘根错节,防不胜防。
这个背主求荣的小人,为一己私欲,竟将我的行踪告知我父亲。两人狼狈为奸,那害人的醉生引,便是我父亲交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