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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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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常,历劫事宜也逐渐步入正轨。
墨卿留了张字条,说这几日又有几位仙君上报历劫,需尽快登记。
白琅伸了个懒腰,往椅子里一瘫:“能不能歇会儿?”
乐拂星没理他,开始整理卷宗。
接下来几日,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应龙神君因不满历劫命格,在司命处闹了一场;陆吾神君下凡后沉迷凡间美食,乐不思蜀,逾期不归;文昌帝君香火过盛,历劫时身份暴露,引来信众围堵,险些酿成骚乱。
桩桩件件,乐拂星处理得有条不紊。
她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问题的关键,或劝解,或施压,或与各方协调,将事情化解于无形。
白琅多数时候只是跟着,偶尔插几句嘴,大部分时间都在吃零食、打瞌睡,但乐拂星吩咐的事,他倒一件不落地完成了。
墨卿来视察时,看着井井有条的卷宗记录和日渐完善的流程,难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做得不错。天帝已知晓,待这批历劫事了,会有嘉奖。”
乐拂星只是点头,继续低头誊录。白琅趴在案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嘉奖不如多给几天假。”
墨卿瞪他一眼,又看向乐拂星:“不过,还有一事未了——之前多位仙君历劫后修为折损的疑案,查得如何了?”
乐拂星笔尖一顿,其实她也是想着在过几日便亲自去探查青莲仙君之事。
白琅坐起身,收敛了懒散神色:“我出事前,查到了一些线索。折损修为的仙君,历劫地点都集中在南境一带,且多是独行时出事。对方似乎专挑落单的下手,且手法隐秘,不留痕迹。”
“可锁定嫌疑人?”
“尚未。”白琅摇头,“但我出事那日,感应到一股极阴邪的气息,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我追至一处荒山,遭了暗算。”
乐拂星放下笔:“我亲自去查。”
墨卿皱眉:“你一人?”
“白琅伤愈不久,不宜再冒险。”乐拂星语气平静,“且此案蹊跷,人多反而打草惊蛇。”
白琅想说什么,却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墨卿沉吟片刻,终是点头:“也好。但务必小心,若有不对,立刻撤回。”
乐拂星独身下凡,白琅还是自作主张跟了下来。
乐拂星嘴上说着白琅不守规矩,却并没有轰人。
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也很欢喜白琅粘她。
虽说这认脑子不清醒,但也算是她在天衍宗之后,第一个认下的朋友。
两人循着白琅给出的线索,来到南境一处偏僻山村。
村子依山而建,不过几十户人家,民风淳朴,见有外人来,都好奇地张望。
乐拂星扮作游方医女,和白琅扮成夫妻,在村里借住了几日,暗中探查。
乐拂星虽然并不精通医术,但毕竟修炼多年见多识广,如此医术应对一些头疼脑热也算够用,很快便和村民打成一片。
村民对这一对女才男貌的碧人,自发献出诸多美好祝福。
白琅照单全收,甚至还和邻居一位中年妇女聊起了育儿经。
乐拂星实在看不下去,十分礼貌地打断二人谈话,提着白琅的耳朵进了屋子。
“还演上瘾了是吧?!”
白琅哎呦几声,软声讨饶:“媳妇...诶...阿星,媳妇,我错了...”
其实两人行为倒也正常,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却更像是蜜里调油的年轻夫妻,关上门来办正事的模样。
乐拂星一开始还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对,只是这山中木屋隔音实在太差,她听到了门隔着一道木墙,一道稀疏篱笆的隔壁妇女羞涩地小声调侃:“青天白日的呦,就直接拽进屋里了呦...”
白琅眨眼:“媳妇...”
乐拂星放下手,闭眼。
两人的探查还是有效果的,又住了三两天,白琅跟着乐拂星上山采药时,在村后山中感应到一丝极淡的、与白琅描述相似的阴邪气息。
那气息时隐时现,似在引诱,又似在躲避。
两人不动声色,入夜后上山。
山路崎岖,月色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
乐拂星握紧腰间长剑,神识铺开,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行至半山腰一处断崖时,那股气息忽然浓郁起来。
崖下有一间简陋的木屋,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
乐拂星悄无声息地靠近,从窗缝中望去。
屋内陈设简单,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摞书籍。
那些书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边角磨损。
老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朝窗外看来。
四目相对。
乐拂星心头一震——这张脸,她认得。
不,不只是认得。
这人与他渊源颇深。
眼前之人,是把她从死人堆里扛回来,给她治病疗伤,助她得道飞升之人。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活着?
老人看见她,丝毫不意外,反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来了。”
乐拂星推门而入。
白琅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老人身上,眉头微蹙。
“阿月?”乐拂星声音有些干涩。
“是我。”老人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拂星,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两人昨日才分别。
乐拂星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据我飞升已经过了至少一月有余。你怎么可能与我飞升之时的面容丝毫不差?为何在此?那些仙君修为折损,与你有关?”
一连三问,老人只是笑着摇头:“别急,坐下说。”
乐拂星没动。
白琅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琥珀色的眼睛里没了平日的懒散,只剩下锐利如刀的警惕。
阿月?什么阿月。喊的这么亲近是想干什么?白琅想扑上去撕碎眼前之人。
听乐拂星的意思,飞升之前的许多年,她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他们两个,如此亲密的生活过许多年!
白琅朝着老人龇牙。
老人看着他,又看了看乐拂星,忽然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护着她。”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乐拂星却捕捉到了关键:“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白琅一眼,又转向乐拂星,“拂星,把昆仑镜给我,我便告诉你一切。”
乐拂星瞳孔骤缩。
他怎么知晓昆仑镜?
白琅却早已出手。
他身形如电,一掌拍向老人面门,另一手却将乐拂星向后推开:“走!”
老人不闪不避,任由那一掌落在身上。
下一刻,他的皮肉如蜡般融化剥落,露出森森白骨,整个人化作一道浓郁的黑烟,直扑乐拂星面门!
乐拂星拔剑就斩,剑气却穿透黑烟,毫无作用。
黑烟已至眼前,她正要祭出昆仑镜,一只手却从旁伸出,稳稳掐住了那团黑烟。
是白琅。
他不知何时已挡在她身前,五指扣着那团挣扎的黑烟,神色平静得可怕。黑烟在他手中左冲右突,却始终挣脱不得。
“放开我!”黑烟中传出嘶哑的咆哮,“把昆仑镜给我!”
乐拂星看着白琅。
他侧脸的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火焰,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潭。
“你早就知道?”她问。
“在昆仑镜里看到你身上的黑雾时,就觉得会出事。”白琅将黑烟团成一团,托在掌心,“所以一直准备着。”
他沉默不语,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个玉瓶:“装起来吧。”
乐拂星挑眉:“不问?”
“你会告诉我吗?”
“你不问,我怎么告诉你?”
两人对视片刻,乐拂星别开眼:“回去再说。”
白琅笑了笑,将黑烟塞入玉瓶,封好,递给乐拂星。
她接过,收进袖中,转身欲走,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那间木屋。
灯还亮着,桌上的书摊开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返回天庭,乐拂星先去政令宫向墨卿复命。
她只说了已经察觉到一些苗头,需要再给她一些时间搜集证据和线索。
墨卿见她神色如常,也没多问,只道:“做得很好。这份功劳,我会如实呈报天帝。”
从政令宫出来,白琅才开口:“那黑影,你不准备交给专门的人处理?”
天庭有专门处置邪祟的部门,隶属于守平院,专门负责维护天界秩序,包括但不限于调节仙职人员矛盾,处理各种邪祟,整合各处资源,保障后勤。
乐拂星摇头:“我要先查清楚。”
“查什么?”
“一个毫无修为和修炼痕迹的普通人,为何会数十年保持原样;他又是如何靠吸取历劫仙君的修为苟延残喘;还有,”她握紧袖中的玉瓶,“他为什么能知道昆仑镜,甚至是,与天衍宗被灭,是否有关。”
白琅停下脚步,看着她:“你要去冥府查询这人?”
“嗯。”
“我陪你。”
乐拂星回头看他。
夕阳西下,余晖给他的银发镀上一层暖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没有了平日里的懒散戏谑。
“这是我的事。”她说。
“现在是我们的事。”白琅走上前,与她并肩,“别忘了,我是你的副手。”
乐拂星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
两人再次来到冥府。
北阴帝君仍在紫宫秘境“清修”,接待他们的是黑白无常。
听闻来意,黑无常翻出厚厚的生死簿,查阅良久,摇头道:“这人,名册上没有。”
“没有?”乐拂星蹙眉。
闻所未闻。
“要么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白无常凑过来,笑嘻嘻道,“要么,像你瓶子里那东西一样,三魂七魄不全,成了游荡的孤魂野鬼。”
“不要一副很吃惊的模样,冥府也不是万能收容所。”白无常偏头正色道,“别说是魂飞魄散的我们地府寻不回来,三魂七魄不全的孤魂野鬼很难寻找,就是正常需要轮回之人,被什么奇特手段限制住了,我们都得废好大精力才能押解回来。”
白无常飘飘荡荡,耸肩摊开肩膀:“你以为鬼差好当啊?”
黑无常合上生死簿,小声嘟囔一句:“反正你这鬼差挺好当的,十个魂有八个都是我带回来的。”
白无常却仿佛并没听见自己搭档的吐槽,忽然凑近乐拂星,鼻子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乐拂星后退一步:“怎么了?”
“没什么。”白无常直起身,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类似的气息。”
乐拂星心头一跳。
白无常却不再多说,摆摆手:“放心好了,帝君不在,这事儿我们查不了。你们请回吧。”
逐客之意明显。
乐拂星与白琅对视一眼。
白琅接过乐拂星递过来的玉简,开始吟唱。
“白无常一袭素白长衫,头戴高帽,帽上“一见生财”四字在幽冥昏暗中隐隐发亮。他手持哭丧棒,领了拘魂公差,脚步匆匆穿梭于阴阳两界。
这一日,他来到一处破败院落。屋内昏暗无光,弥漫着刺鼻的酒气与腐臭。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蜷缩在角落,身上满是伤痕,新伤旧伤层层叠叠,衣衫破旧不堪,勉强遮体。她眼神空洞,呆呆望着前方,似对周遭一切已麻木。
白无常依例查看生死簿,却见这小姑娘阳寿未尽。可再瞧她一生,命运坎坷至极。生来丧母,四柱纯阴,能见鬼魂,常被惊吓。酒鬼父亲稍有不顺,便对她拳脚相加。未及成年,就被父亲卖给濒死大家少爷冲喜。不出几日,少爷离世,婆家斥她命硬克夫,将她从少夫人贬为粗使丫鬟。公爹色心起,将她霸占,致其怀孕。婆母知晓后,只觉得这是给她家留后,让这女孩足月生下孩子,但却是个女孩。婆母竟直接将这女孩溺毙,手段残忍。女子心如死灰,多次自杀,却都离奇存活,只能继续在这苦难人间挣扎。
白无常见此,心中善念涌动。他虽知拘拿阳寿未尽之人违规,要受天谴,可实在不忍这女子再受折磨。一咬牙,他挥动哭丧棒,拘了小姑娘魂魄,直奔地府。
到得地府,白无常本想让女子转世投胎,成个正常人,好好过活。可女子临死前见白无常来拘,心生感激,不愿投胎,只愿在地府陪伴白无常。地府众人无奈,只能等白无常受罚归来再作处置。
白无常受罚归来,本就心烦,还见自己府内多了个害他受罚的女子。这女子执意留下,但白无常并无纳侍女或娶妻之意,一味苦劝:‘你阳寿本未尽,又遭诸多苦难,如今该去投胎,享人间福泽,莫要在此虚耗。’
女子闻言,从善如流投胎为人。这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再次进入冥府却还是如旧来到白无常面前,表示自己已经感受过红尘繁华,但依旧只愿相伴。白无常甚至怀疑是不是黑无常暗中使坏,没给这女子喝孟婆汤就放她轮回。
查了一圈,却并无问题,只道是小姑娘体质特殊。
白无常劝说无果,只能暂且由她。
时光流转,小姑娘在地府陪伴白无常多年。白无常虽七情六欲寡淡,却也渐渐习惯她在旁。
此事传至天上,月老知晓冥府有此一对,却未给他们系上红线,觉得有趣,便托北阴帝君给白无常送去两人红线。
白无常拿着红线,想着这么多年,也该给女子个名分,便决定大操大办婚礼。
婚礼筹备期间,地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然而,婚礼办到一半,这女子却一反常态,找到孟婆,讨了碗孟婆汤,径直走到轮回井边,再入轮回。
直达现在还没返回。”
乐拂星收起玉简,笑眯眯的问道:“不知无常大人,可对这个故事熟悉不熟悉啊?”
白无常咬牙切齿:“知道又如何,又没框你,我和黑无常修为不够,这事真需要帝君大人才能探查。”
说罢,起身离去。
只是一向轻飘飘的身形,现在看过去竟然十分沉重。
黑无常正襟危坐道:“却是如此,老白他真的逗你们玩。”
白琅和乐拂星面面相觑。
白琅后知后觉的问:“白无常大人不会因此生气吧。”
黑无常十分难得的露出一抹算是狡黠的笑:“不会不会,他这档子破事在冥府几乎人人知晓。”
黑无常顿了顿,又解释一句:“他也不是生你们的气,他巴不得每个人都知道他和那女子的故事,毕竟那女子和他并没有红线,就算不上在月老处挂了号的恋人。如此再入轮回,很有可能别人倾心相交。”
白琅张嘴,白琅闭嘴。
乐拂星起身鞠躬行礼:“那小仙定然会帮白无常大人多加宣传。”
早就消失的白无常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出现在乐拂星身侧,大摇大摆毫不羞涩道:“那真是多谢司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