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招[娱乐圈][武侠]》何金野

6、章六

　　林栖发现自己越来越常去观招，嘴上说着是去喝咖啡提神写剧本，但其实林栖知道自己是去看一个人。

　　沈澄总在她到之前半小时打扫完店门口，换上深色围裙，袖口挽起，手掌微湿，像刚刚洗完杯子。

　　他一般不怎么多说话，比如不太会问她今天写了多少，但却很关注她的表情，尤其会在她一坐下时，递上一杯固定配方的饮料，总之是热量刚好，温度不高，一点苦味藏在表面，底下是慢慢溢出的回甘，有时候她盯着那杯拿铁出神，脑子里转的却是：“归山人是不是也这样出场？看起来冷，实际上……藏了很多。”

　　回家后，她开始下意识让自己贴近自己的角色，比如写剧本时不再频繁改词，而是先呼吸几次，让情绪自然落定，然后先写出来全部的初稿后，仔细推敲。特别是拆解打斗节奏时，不再强行套招，而是先研究人物情绪变化来匹配合适的动作，甚至连角色走路的方式，她都在脑子里一遍遍排练。

　　“归山人左肩低，右手提剑，不靠飘逸，靠惯性。他的动作不是为了打赢，是为了不死。”

　　这些话都是沈澄说过的，而林栖把它们原样写进了人物设定文档里，这样林栖暗暗感觉自己第一次有种角色不是写出来的，而是见过的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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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原型？” 这是在一次剧组读本会议上，一个副导演突然提出的问题。

　　林栖犹豫了一下，笑了笑：“有。”

　　“原型是古代的哪个人物吗？如果很贴合的话，未来宣传的时候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宣传组只有一个人来开会，任何的剧本在她这里都能找到不同的宣传点去跟当下的热点去匹配。

　　“那……这个角色有点重。”另一个编剧跟着说，“我不是说不好，就是觉得现在观众更喜欢飘一点的你懂的，轻功、飞檐、风衣鼓起那种。”她抬起头，望向那人。

　　“可他不是玄幻，是武侠，不需要风吹起衣服，那种飘渺感也不适合这个剧本的时代。”

　　“是啊，可现在武侠也开始玄了。”这句是那个副导演说的，他语气不重，却像是不小心揭穿了某种现实。

　　空气里顿了一下，有人翻着剧本，有人咳嗽，有人低头不语。林栖缓缓把手指压在桌面上，语气清清淡淡，却不容置疑：“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觉得他不够飘逸，不够上镜，不够能带起炸点。”

　　“可我写他，不是为了让他飞，是想让人看到有些人，不飞的姿态，更落地。他走过一整条山道，不是为了出剑，是为了不被谁逼着出剑。你们可以质疑节奏、可以建议调整视觉结构，但不要拿他不飞天来否定他整个人。” 阿琪说完，整张桌子安静了两秒。那个副导演笑了一下：“林编别激动，我们就是聊聊。”

　　“我不激动。我只是……相信我的角色。”

　　会议结束后，她从会议室出来，站在门口喘了口气。沈澄的消息这时跳出来。

　　【沈澄】：你今天说那句动作是为了不死，我练功时也会这么想。这话你是自己写的？还是……从我那句里改的？

　　她盯着那条消息，指尖轻轻地落在屏幕上。她知道，沈澄不是在追问版权。他在问：你，是不是写了我？她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发了一条新的消息：

　　【林栖】：你有空来看看吗？我把你写进去了，但你可能……不会认得他。

　　【沈澄】：如果他是真的游侠，我会认得的。

　　林栖来的时候，天刚刚落下去一半，咖啡馆后院那面西墙还残留着一点金红的霞光，她就坐在靠墙的位置，一只脚盘着，另一只踩在木椅腿上，手里拿着红蓝两支水性笔，正在剧本边上写批注。

　　他没打扰，绕到她对面坐下。

　　“你说让我看看”

　　林栖把文档推过来。

　　“第四十八到五十七场，主要是归山人独行到白泉山庄前后，一场前史闪回，一场与弟子试探战，一场最后失控反伤。”

　　沈澄翻着页面，一页页扫过去，没说话，他看到一段熟悉的描述：

　　“他走路的时候，右肩微低。左手贴近腰侧，脚步有一点偏内。像是防着什么，也像是忘不了什么。”

　　又翻到一页：

　　“归山人侧身接剑，反而让开了破绽。弟子说他失手，他却低声说：补是我失手，是我不想伤你。”

　　沈澄盯着那句话看了好几秒，才问：“这句话……你从哪听来的？你以前在后院和我演练的时候说过一句差不多的。”林栖撑着脸，“我记下来了。”

　　沈澄没说话。他低头，继续翻页。

　　又看到一段台词：“你以为我练的是招式？不是。我练的是一点点不至于死的可能性。”

　　那行字被红笔圈出，上面写着一行林栖的批注：“沈澄9月后院演练时提到的死角缓冲。”

　　他把那几页摊平，抬起头看她。

　　“你把我写进去了。”

　　“嗯。”

　　林栖不闪躲。

　　“我一开始只是拿你动作的逻辑来推这个人，但慢慢地……你教我的每一个细节，都让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凭空来的角色。”

　　“我写他沉默、不解释、不起高招、不图胜、不伤人……这些都不是设定，是你。”

　　沈澄没答话。他安静地望着那堆纸。风从他身后吹过，带动几页文档轻轻翻起一角。

　　“我以前不喜欢被写进谁的东西。”他忽然说。

　　“我知道。你有戒心。”

　　“不是戒心，是……怕。”

　　林栖没有出声。

　　沈澄望着她：“我怕被人写成理想化的、完美的、无敌的。怕别人给我套上一种我演不来的样子。”

　　“那你现在还怕吗？”

　　他点头：“怕。但也想试试看。”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把我写得很高，是写得很低。”

　　林栖一怔，随即轻笑了一声。

　　“你是第一个说我写得低还不生气的人。”

　　“因为你写得对。”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林栖望着他，说出压在心里的那句话：“我想拍这个角色的原因，是因为你让我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出招’也能撑下来的武侠。不是靠一掌震飞敌人，而是靠身体识破危险，慢慢退一步，再慢慢站回来。你教我：有些人活下来，不是靠技，而是靠识。”

　　沈澄没接话，只是抬起头，望进她的眼里。

　　那一眼里有很多东西：确认、迟疑、接纳、甚至一点不动声色的温柔。“归山人不是你，”林栖慢慢说，“但如果你打过仗，我就把你写进了仗里。”

　　“我不懂武，但我写得出疼。”

　　沈澄终于动了动嘴角：“那你再写下去……我可能会越来越疼。”

　　林栖也笑了：“那你也得忍着。”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他们把剧本重新收好，靠在后院的长椅边，像并肩坐着的两个看戏人，却也像是两个刚刚演完一段未上台的对手。

　　风擦过，带起一点纸页的响动。林栖低声问：“你知道吗？我原来写剧，本来最怕的就是落地。”

　　“因为只要落地，就会有人说：不够炸、不够飘、不够浪漫。”

　　“但现在我忽然不怕了。”

　　沈澄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站在地上。”她说。

　　“你站得很稳，谁都不敢说你不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