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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惩戒 ...

  •   岁寒风雪映着皇城坊市橘红交辉的灯笼,一驾车舆停在府门前。

      督察使府邸青砖黑瓦,临着内城御河的狭河。

      朱漆玳瑁的车楣挑灯幽幽如萤,早已侯立的总管千岁虎撩开帷帘,里头熏了清冽泠泠的白龙涎,只见严禛端坐其中,怀里拢着道身影。

      千总管连忙上前欲接,严禛却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晚膳送到寒园就好。”

      霜园是宫粼的住处,这话一出,千总管顿时心领神,暗忖这回怕是没惹乱子,机灵地应了声:“是,今夜宵点也已备妥。橙玉生镇在冰鉴里,梅花汤饼这会儿用正温润,”

      严禛略一颔首,步履微顿,又补了句:“糖半勺都不用搁。”
      “啊?”千总管怔了怔,心头蓦地一沉。

      坏了。
      分明是大事不妙。

      庭除一方以湖石镶边的白梅花台挂着薄霜,边角几株照殿山茶开着碗口大的红花,绿叶油亮,新来的僮仆万寿屈身行礼,只来得及瞧见游廊檐角严禛转身的背影,忍不住压低嗓门问身侧俯身检视横斜枯枝的长命:“方才那是……”

      “寒园的公子。”长命头也没抬,“你来皇城这些天,竟还没听说过?”

      “听是听过。”万寿犹豫道,“都说姿容艳冠皇城,适才我虽没看清,却也觉得此话不虚,只是坊市还传闻……”说着他又趋头趋脑想一探究竟,可惜终归只能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远远瞥见袖口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腕子。

      “传闻公子喜豢养蛇蝎毒虫,行止殊异?”长命停下瞥他一眼。

      万寿喏喏点头:“早前来过督察使府邸的一位郎中说,那位寒园的公子面慈静煦,见谁都好声好气,可模样就像……大雪天猛不丁见着一棵通体雪白的树,供在深殿会眨眼会喘气的玉像,好看是顶顶好看,不知怎的,心里头就发怵。”

      “少听外头那些闲人背后嚼舌根。”长命起身,摆起前辈架子,“主君嘴上时常说要管教公子,规矩森严,可实则待公子是顶用心的。”

      长命略略一停,接着警醒他:“主君素日在外稽查要务,廉静寡欲,也就偶有闲暇时摆弄一番蝶几图,寒园里却连熏香都是最上乘的雪中春信,但凡公子要的,鲜少有不应的,总之待上几日你就明白了。”

      万寿懵懂地点头如捣蒜,又朝空荡荡的檐廊望了一眼,庭霰卷过,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手腕仿佛还在眼前晃。

      寒园,月上中梢。

      宫粼出逃被抓了个正着,倒是丝毫不在意,回府邸的途中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阖目之前,甚至还“体贴”备至地说:“这么冷的雪夜,我不会跑的,朱雀大人这样箍着我不倦吗?”

      “你向来言出必践。”严禛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反话,“我若是不信,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宫粼本就没指望他真会松手,只是料峭深冬不这么撩拨一句,便觉得少了点滋味。

      甫一回到寒园,宫粼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帘,瞥见榻缘的严禛身形笔直,一目十行地翻看着长夜卫的禀帖。

      食案已依样摆好吃食,一碗金玉氤氲的鸡丝黑米粥,一盅汤汁清亮的火腿鸽蛋,并一碟梅花汤饼与桂圆红枣炙糍,融融的热气静袅,色香味俱全,又不见半点油腻。

      宫粼偏过头,瞧着凝神批阅文牍的严禛半晌,才弯身逶迤将下巴搁在他手臂,睫羽一扇,开口却是:“朱雀大人怎么还没走?”

      “见你这阵子未受训诫,倒像有些怅然若失。”严禛指节微顿,并不抬眼,只是又拈起一张盖了朱印的驾帖,“否则,哪来的这等兴致寻欢取乐。”

      宫粼偏首,懒懒斜睨他一眼,雪色的脸颊蹭着他衣袖理直气壮:“我不过外出散散心,这也不许么?”他眼尾垂着,眸光却从下往上,清清凌凌地晃了严禛一眼。

      他打眼一瞧就知道严禛话里藏锋,却不点破。

      严禛仍是八风不动,只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宫粼不甚在意:“寒冬腊月,没胃口。”

      “厨房费心做了这些,别浪费他们的辛苦。”严禛终于搁下手中的驾帖,瞥向他一截因斜倚而格外深陷的腰际,“还是说……你想瘦成一把骨头,好让药肆拿去泡蛇酒吗?

      宫粼:“……”
      他怎么不记得先前把严禛教得这么唇枪舌剑。

      宫粼索性慢吞吞背过身去,朝锦衾蜷了蜷,只有背脊一汪清减的蝴蝶骨从绸衣中透出来。

      静了半晌,梅花与桂圆的香气漫至鼻尖。

      宫粼睫梢轻抬,故意低声道:“伺候师尊习惯了?”

      严禛也不显愠色,只是手中的瓷勺舀起半勺梅花汤饼,面上不见波澜地淡淡吐出两个字。
      “山桃。”

      宫粼唇角天不怕地不怕的浅笑缓缓一凝。

      长夜府的番子遇险传讯,皆有一套严密的暗号手诀,三年前,严禛升任督察使,将这套东西学了个透彻,转头便举一反三全用在了宫粼身上。

      只是换了一层意味。
      原本用于刀光剑影的密语,成了云雨交融间惩戒宫粼的旖旎规则。

      白梅端雅,意指观音坐莲。
      照殿折首,是麒麟角。
      至于山桃……则无关风月,不论姿态。
      每回不将宫粼做成一池熟透多汁的柔嫩桃泥,誓不罢休。

      宫粼不情不愿地咽了小半碗未著饴蜜的梅花汤饼,又将几样小食略略动了几箸。

      严禛这才勉强像是满意了。

      他搁下瓷盏,终于切入正题:“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宫粼是惯会装痴作懵的,更何况他平日闯祸惹事攒了一箩筐,谁知晓严禛这是在为哪一桩发难,便只偏过头轻轻“唔”了一声,忽而问道:“那碗梅花汤饼,是朱雀大人特意吩咐不放糖的吧?”

      他眼睫垂了垂,言语清软得像片沾了蜜的刃递过去。

      “真够欺负人的。”

      严禛这会儿也不再跟他绕弯,开门见山:“坊间流传的‘究竟涅槃’教,听说过吗?”

      宫粼莞尔:“那是什么?”

      皇城近日忽现一异教,名唤“究竟涅槃”,渐成街谈巷议。此教奉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凡有过错皆是外业。

      教主行踪神秘莫测,素以洁白兜帽掩容,时而款步亲临市井俯耳细听教徒悲苦,温言宽解,受恩者无不伏跪其足前,涕泪交零,如见神明。

      “那么皇城接连有百姓下落不明”,严禛又问,“也没有耳闻?”

      宫粼眸光轻漾,摇头时眉梢微挑:“还有这等事?”
      “杳无音信之人都与究竟涅槃教有瓜葛,不乏其教徒。”严禛略一倾身,衣襟严正的绯色蟒袍官服下肩臂线条利落而隐蓄力道,他并未束冠,浓金色长发披散而下,唯耳后细致地编了一绺细辫,缓缓又问,“教主大人连这都不关心?”

      宫粼:“……”

      他是当真未曾听闻。

      蛊惑人心于宫粼信手拈来,可这一回,他的确是不知情。

      今岁入冬,宫粼便成日困倦贪睡,浑身乏力,再精致的肴馔也提不起兴致,他只当是在深院拘得时日久了,于是隔三差五溜出府去寻些趣处,起初不过在坊市随手救下几个被人牙子毒打的幼童,后来又天女散花似的广施钱财周济疾苦人家,偶尔也点拨几个钻了牛角尖的落魄书生。

      横竖花的都是严禛的银钱,他才不心疼。

      ……若有教众遭受欺辱,宫粼更会轻描淡写地提点两句,教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至于严禛,许是执掌长夜卫日程冗繁,并未得闲管他,倒是吩咐了厨房变着花样地将膳食做得软烂清淡些,撤去生冷。

      一来二去,竟聚起一众忠心耿耿的教徒将他奉若观音,虔心追随。

      至于严禛,许是执掌长夜卫日程冗繁,并未得闲管他,倒是吩咐了厨房变着花样地将膳食做得软烂清淡,撤去生冷吃食。

      宫粼原是这样想的。
      可如今看来,严禛是早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不早拆穿他?

      “至今销声匿迹者,已逾百人。”严禛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目色澹泊,却无端蒸腾起一股燥热的压迫感,“兹事体大,别再胡闹了。”

      宫粼正欲开口,话茬临到嘴边又刹住,他行走世间游荡漂泊,从不在意外物毁誉,更懒得揣度谁的心思。

      可此刻严禛寒峭的神情,却让他心头莫名泛起几缕难明的滞涩。

      “……”

      “胡闹?”宫粼别开脸,话音隐隐约约透出点赌气的散漫,“朱雀大人难道是头一天认得我?反正我现下被圈禁在这方寸之地哪也去不了,要管要罚,要杀要剐,不都悉听尊便——”

      话音未完。

      腰间倏然一紧,一股力道深重力道将他往前一带。

      视野天地颠倒。

      严禛已起身单手揽过清瘦凹陷的后腰,起势悍然,却又轻轻落下,掌心不着痕迹地垫在他柔软的腰腹之下,将宫粼按坐在自己腿上。

      宫粼跌伏在他膝头,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

      “啪——”
      一声不重不轻的掌掴,清脆响起。

      充满惩戒意味的巴掌扬起细密的酥麻酸胀,激得宫粼耳中嗡然一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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