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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替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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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粼眼尾倏地一跳,飞起一抹被恼意蒸出的薄红,仰头盯住严禛,唇瓣微启:“……朱雀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成三、四岁的无知稚子吗?”
他一略显出愠怒,潋滟的眼珠霎时露出刀刃出鞘般的明艳与锋利,映得珠玉生晕。
“啪——”
又是一掌结结实实地落下。
严禛沉缓不急:“稚子可比你听话多了。”
宫粼唇边洁白的尖牙刚刺出来一线,便听他又开口。
“不是随我处置吗?”严禛掌心施力,慢条斯理地将膝间那截绷紧的细腰朝下按了按,“又反悔了?”
宫粼:“……”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登时偃旗息鼓地一噎。
原本蓄势待发的背骨缓缓懈了力,宫粼下颌搁在腕袖,只朝严禛露出一截冷白的后颈跟隐现淡粉的耳廓。
蛇的身躯本就柔若无骨,进食时又连巨木般硕大粗·长的硬物都能寸寸吞下,只是肚皮会被撑得满满鼓起。严禛掌心时而轻慢,时而烙铁般覆在宫粼被晃白绸袍紧裹的后腰,一下又一下,拍得臀肉轻颤,也拍得宫粼好似一柄描摹着囚禁美人蛇的旖旎团扇,缎面摇摇晃晃,腰窝塌成一汪晃漾的酪浆。
“……够了吧?”见严禛似乎没停下的打算,少顷,宫粼又忍不住催促,却没回头,落在严禛眼底的便是他水年糕般抵在肘弯被压得微微鼓起的侧颊。
严禛落在他腰臀的手掌顿了顿。
趁着转瞬即逝的间隙,宫粼故作吃痛可怜地轻吸了口气,从俯趴换成了侧卧,小半张脸掩在严禛的臂弯与垂落的瀑发,仿佛只是挨罚挨得累了,寻个更松泛的姿势蜷着。
严禛垂眸扫过怀中那张因嗔怒反倒添了三分秾艳的脸,没出声。
“跟你说话呢。”宫粼弯起指节敲了敲严禛宽挺的胸膛,“听不见啊?”
剑拔弩张的对峙春雪般缓缓消融,肌肤相贴处蒸腾起潮热。
严禛俯身拨开他颊边的碎发,像是全然被引诱着落下一片裹挟惩戒余温的吻。
宛如夜露惊扰的垂丝花瓣,宫粼眼睫轻颤,随即张嘴松开一道濡湿细缝,水色饱满的舌尖主动探迎上去,厮磨辗转。
丰润饱满的雪白蛇尾却蜿蜒滑出,不露声色地攀上严禛身后威严垂落的六片漆黑羽翼,试探地轻轻一戳。
蛇鳞翕张,一缕幽冷的毒汁悄然渗进。
吐息在深啜吞咬间凝成濛濛的雾,严禛似乎并未察觉,一只手便足以钳住宫粼的一对腕骨,显得他愈发清瘦而易折。
就在意乱神迷之际,严禛凌厉的侧脸突然鼓起数道青黑的瘀斑,紧接着,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从唇间呛出,双臂却没有丝毫松动,甚至箍得更紧。
宫粼长睫凝定。
暴雨般的血腥气与甜腻顺着两人紧贴的唇角汨汨流淌,染红了严禛的下颌,也沾湿了宫粼苍白的脸颊。
也就在这时,严禛抵着他的额头,久违地低沉哼笑了一声。
宫粼眼睁睁目睹严禛脸上蔓延的斑驳毒斑鲸吞蚕食,又潮水般疾退,未及片刻,除了唇边残留的暗红血渍,面容已宛然无恙。
好半晌,严禛才结束这个混乱血腥的吻,稍稍退开半寸。
“咳咳、咳——”
“想要下毒,竟然这么不了解我?”严禛指腹用力擦过宫粼被鲜血呛得潮红的颊侧,“朱雀羽翼百毒不侵,你不知道吗?”
“……”
宫粼喘得胸口起伏,被严禛反将一军,干脆气鼓鼓地闭着眼背过身不理他。
夤夜将至,月色朦胧。
凛冬雪风砭骨,宫粼换了身干净衣裳,窝火没一会儿便打了个寒颤,迎着倾覆困倦,昏沉睡去,又不自觉循着本能偎到严禛炙热的胸膛,屈起的双腿难耐寒冷地绞了绞,尾巴尖也鬼使神差地卷上严禛青筋毕现的手背,轻声呢喃:“……不要乱跑。”
“这么冷吗? ”严禛支颐在侧,低头看了眼 ,声线涩沉疏冷,遮天蔽日的羽翼却拨开宫粼的侧腰垫在床榻,缓缓收拢,严丝合缝地将他笼住。
一入冬,宫粼的床榻便层层叠叠铺上绫罗绸缎,可他还是嫌又冷又硌,这会儿总算勉强满意。
“嗯。”宫粼低哼着呓语应了声,几息之后,忽而低声说,“……霜山今年的雪好大。”
严禛手心安抚着他鳞片瑟瑟紧阖的尾巴,神情微怔。
原来真的是在做梦。
宫粼看似乱花丛中过,实则片叶不沾身,对床·事分外生涩。严禛也是一卷白纸,倒比他更有禀赋悟性,起先只会不得章法地深凿顶插,疼得宫粼白皙薄透的小腹都像被捅穿了,偏偏尾巴尖的羽钉像定海神针,他只能又恼又气地捶打严禛的肩膀,没多久,宫粼湿淋淋的腰腹鼓得愈加厉害,雪肤桃腮,双臂勾在严禛郁勃的后颈,舌尖轻吐,像一捧蒸得醉醺醺的山梨白肉颤颤巍巍地春泉决堤。
回过神后,宫粼有时会故意提起先前在当涂的往事,严禛明知他是逞口舌之快,却总忍不住生气,渐渐的习以为常,宫粼也就自知无趣地不怎么用这招了。
看着近在咫尺格外不设防的静谧睡相,严禛心道若是宫粼清醒时也是这般安生模样,他就不会奇怪琉璃光明王为何将宫粼带回神域了。
近来严禛宵衣旰食,所忙不止长夜卫一事。他虽潜隐在人间,辖域万机却悉无遗漏,亲力亲为。
前些时日,江阎……或者该称降阎魔明王,遣其胁侍乌鸦传信,说渡北远海的六道祸乱乃因关押在无间的邪祟擅破封禁所致。
此事虽并非宫粼引起,可他趁机布下那一局霜山师徒的戏码,牵涉的因果纠葛是一笔难清的烂账。
但终究是跟宫粼脱不开干系。
纵使是位高权重的琉璃光明王,恐怕也难以袒护。
更何况,犯错就得承担代价。
严禛垂眼扫过宫粼睡梦中无意识用手拢住的腰腹,见他淡色的眉梢浅浅蹙起,像是有东西很不安分似的鼓动着要破肉而出。
……莫非神域已经降下“天人五衰”敕令?故而宫粼的身子才越来越虚弱?
严禛阖了阖眼,掌心覆过宫粼的手背,力道轻缓地揉了揉。
神明天人五衰之象不尽相同,宫粼连日来嗜睡虚弱,本来就点兵点将似的挑食,好不容易咽下去点清甜的吃食又一阵干呕,诸般寝食难安,令严禛一时难以断明缘由。
思索间,严禛觑见耳后一绺浓烈金发又缠住了宫粼散华似的发尾,心想得解开,免得稍后耽搁了正事。
能德寺住持托严禛追查皇城百姓接连失踪的疑案事发皆在深宵,今夜必不太平。
不曾想,这缕金桂撒雪的发丝瞧着分明,却越理越乱。
约莫半炷香之后,严禛心平气和地望着面前仍旧缠乱成络子的发结,觉得有必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子时三刻。
檐廊传来千总管的通禀:“大人,长夜卫的缇骑来报,白瓯阁出了乱子,”
严禛应了声,甫一轻手轻脚起身,衣袂窸窣声便惊动了浅眠的宫粼,
“我也去。”宫粼眼睑还蒙着初醒的倦色,没等严禛开腔,他义正辞严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耍了这么拙劣的手段,让朱雀大人错怪到我头上。”
严禛眉宇不禁一挑。
“皇城百姓深陷险境,多一份助力就能早一日破案。”宫粼理直气壮,“您不会为私情而坏了公理吧?”
这话由宫粼说出来属实稀奇。
宫粼又道:“退一万步,难不成我为自己寻个清白,也不许吗?”
严禛略作忖度,不置可否,只是殷鉴不远,为防宫粼又惹出什么事端罪加一等,他几步上前抬手圈住宫粼的颈项:“戴上这个,若有妄动,我立刻就会知道。”
一道黑色雀羽盘成的锁环轻扣在他喉间。
良晌,宫粼指尖勾住瘙得皮肤酥痒的翎羽璎珞,低睨着轻声一笑:“朱雀大人这样糟蹋雀羽,就不怕哪日羽毛脱尽,成了秃毛雀吗?”
严禛:“……”
缄默须臾,严禛还是没将这只是他的寻常换羽说出口。
*
白瓯阁在皇城西角楼南侧,紧挨着长夜卫仗司跟右掖门,朱楼神观,拱桥车马,低处壁立黑漆木柱,两条横穿旧京城的护城河道交叉而过,昼夜皆似漂满金箔屑胭脂碎,再往内便要踏进森严的御街。
坊市另一端的梨园也正是喧阗之时。
鬓边点翠与绣金鸾带在通明灯烛下流转如波,檀板疾叩,怀鼓清越,云锣碎响如珠落玉盘,台下灯挂椅坐着的看客抚掌喝彩,栀子灯下人影交错,提梁壶嘴拱出龙井氤氲,连螺钿食盒里头的蜜饯果子都堆叠成山。
只是这一景繁闹的尘世熙攘,却隐隐藏着几丝哀戚的啜泣。
宫粼白日困恹恹的,一入夜倒是精神多了,园主恭恭敬敬地引他入高楼雅间。
“夜露深重,教主大人当心足下。”
宫粼穿过朱漆栏杆,余光不经意瞥过一方青石盆池。
水面倒影,他才察觉自己满头雪发在睡着时被编作一股,垂落肩头。
宫粼微怔一瞬,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霜山,少年严禛时而趁师尊不察,偷偷编他的发尾玩闹撒娇。
明明如今又成日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竟然还会这般幼稚地捉弄自己?
编得还颇为规整漂亮,没有一丝散乱。
宫粼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幕。
严禛端坐床沿,薄唇紧抿,趁他一枕黑甜时替他将散发一绺一绺地理起,拢作一股。
不知怎的,这光景与旧时霜山的回忆重叠,却又全然不同。
因为霜山的严禛,是会在四季流转里,为师尊编发的少年。
可眼下的严禛,是不动明王,是朱雀大人。
甚至此刻宫粼才倏地后知后觉……朱雀大人行走人间,竟然沿用了宫粼为他取的名字。
“……师尊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
“为师愿你‘以真受福’,才为你取名‘禛’。”
“……”
宫粼指尖绕着倚在右肩的雪白辫梢,垂眸片刻,心绪从纷杂旧影中抽回,沉吟片刻看向园主:“听闻教中接连有人下落不明,这是怎么回事?”
园主先是茫然摇头,旋即又“嘶”了声道:“前阵子皇城的确冒出个李府,以医治为名将不少病入膏肓的穷苦百姓接入府中,可实际……并不似您这般,既赠银钱,又替他们安顿周全,谋个生计。”
这下轮到宫粼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他银子是给了,可安置谋差这些……何时安排过?
园主见状,更是诧异:“不是您吩咐长夜卫暗中护持,为他们谋差安顿的吗?”
宫粼眸光微动,刹那明了。
原来究竟涅槃教的一桩桩“善举”……严禛早在背后收尾周全。
少顷,宫粼又问:“你怎么知道李府有猫腻?”
“那些身患沉疴的百姓自从进了李府,便都没了动静,按说即便养病,也不至于阖府上下一点声响都透不出来吧?更别提……”园主压低了嗓音,“李府那位少爷实非善类,并不似慈心之人。”
宫粼若有所思。
“想来李府少爷,应是梨园常客?”宫粼问,“此刻可在?”
“自是常客。”园主忙点头,“不过李府前日才又为一位花旦下了聘礼,这会儿怕是正忙碌。”
宫粼偏了偏头:“又?”
“李府少爷是个好色之徒,尤爱搜罗貌美优伶,这花旦也是被家里卖了出去,百般不愿,可怜见的。”园主说着拊掌一拍,“说来李府娶亲纳妾,操办奢靡,若真有那么多病人住着,怎会毫无忌讳,您说是不是?”
“此话在理。”宫粼颔首,想起先前听见的那几声啼哭,接着问,“那送亲是什么时候?”
园主得了夸奖,愈加起劲:“就在今夜丑时。”
隔着庭院的钻山游廊,那厢张灯结彩,缀满珍珠的喜帐在穿堂风中细碎作响。
坐在杌凳的花旦泪如雨下,近旁的梨园司事乐师纷纷相劝。
“李府到底是富贵门庭,吃穿不愁。”
“再不肯上轿,可就误了时辰了……”
就在这时,四周的嘈杂倏忽间寂静。
泪涟涟的花旦抬起头,只见众人退开一条小径。
徐徐走近的高挑青年右肩垂落发辫,一身缟羽的襕袍,襟袖笼着雪后梅林的馥香,俯身似笑非笑,满含怜惜地说:“看你流泪,我真是于心不忍。”
“要不”,宫粼抬手拂落白而无瑕的兜帽,照殿山茶红的眸子霎了霎,缓缓道,“我替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