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爱染地狱 ...
-
茫茫冻原,白雪烈海。
洁白细密的蛇麟跟尾端流动着浓金辉光的漆黑雀羽交缠散落。
满目皆是。
厚雪碾作泥泞,月色下严禛肩背宽阔,修长而劲悍的腰身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蓄着克制的暴力,汗珠沿着脊柱深刻的沟壑淌下没入,在寒冷的浓夜蒸腾着白汽。
宫粼仰卧在雪中,长发乱瀑般衬着氤氤氲氲的神色,苍白的皮肤下淡青的血管微微突起,腰肢在挣斗与承受中折出异乎寻常的柔韧,时而因疼痛而修直绷紧,他稍稍挺身,想要索性断尾脱身,可尾巴刚一有动静,又一枚灼灼燃烧的雀羽便扎进皮肉烫得他不自觉逸出短促的气音,喘息颤动地闷哼:“啊……烫死了……”
“你有本事……干脆把浑身成千上万根朱雀羽毛都拔光算了。”宫粼本意是恶狠狠地怒目而视,奈何此刻如同一尾被钉在砧板上的艳蛇,又像他们曾在远海离岛见过的那株馥郁妖异的山桃,声音被颠得七零八落,面颊蒸着湿粉,手指也无力地抓挠着严禛的小臂留下一道道红痕。
“未尝不可。”严禛掌心掐着他的髋骨,俯身鼻尖蹭过宫粼泛红的耳廓,呼吸灼重地低语,“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么多眼泪能流。”
“都说了,这是毒信……”宫粼侧颊陷在雪里,睫毛湿成一簇,舌尖若隐若现,早先嘴角怡然自得的笑意荡然无存,红瞳涣散,嘴唇微张,“月海的蛇一受伤都会这样,谁流泪了……”
同时又有一丝茫然。
全然不懂殊死鏖战怎么成了抵死缠·绵。
一只雪兔驻足于冻土,蓦然仰首,玻璃珠子般的眼眸撞见满地碎冰,仿佛无色的宫灯倒映出一轮朱雀掠食山桃的工笔画,不似人间景象。
硕大羽翼卷住摇曳的山桃枝叶,轻而易举地拨开弯折,迅疾劈碾,被不断采撷的果肉熟透酸甜,宛如浸透酒浆,挤出颤栗汁水,露出最柔软糜·烂的内里。
浮沉间,宫粼的小腿不自觉蹭过严禛紧实的腰侧,脚趾蜷缩,好似置身冬日烈阳下的惊涛骇浪,蛇尾在寒冷的冰原迟缓僵硬,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天地间空无一物。
……只有紧密相连的严禛灼热如焚。
“朱雀大人不是说要管教我……这算什么……”宫粼仰起脖颈,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起初他还挺动反抗,却只让嵌合更身,疼痛与酥麻沿着尾椎攀爬,水光粼粼的眼眸倒映着严禛紧抿的唇线,额角滴落的汗仿佛圣像剥落了金漆,露出内里滚烫暴烈又因他而破戒的凡俗之心。
“现在怎么又恭恭敬敬喊我‘朱雀大人’了?”黏腻水渍的相撞声响回荡,严禛眼帘冷冷一掀,脊背却起伏得更加剧烈,
“这不是初见成效吗?”严禛另一只先将宫粼黏在颊侧的湿发撩到耳后,接着指腹摩挲血色凝固的嘴角,斜觑了眼散落在一旁的两枚尖齿,淡淡道,“看来拔牙有点用处,没那么牙尖嘴利爱下毒了。”
“……”
又想起最初那个弥漫浓烈血腥味的吻,宫粼简直要气晕了。
日月交替,细雪融光。
好不容易,热流灌入湿冷蚌肉般裹吸缠咬的深处,填满撑开肚子的凶器刚一抽离,宫粼立刻扭身想爬走。细雪灌进鳞片缝隙,严禛手臂一伸钳住他的脚踝,毫不留情地把他拖回身前抱起,让宫粼观音坐莲地夹住他的腰侧。
宫粼猝不及防,惊喘一声,双臂环住严禛的后颈,蛇在□□后本就能含着春酲多日,他小腹满得又胀又酸,这下全身重量都寸寸坠在那一点,好像脏腑都被捣得移了位,浑身颤抖,腰肢瘫软,全靠严禛铁箍般的手臂支撑。
严禛背倚在雪地突起的岩石,扶着宫粼的腰窝,抬眸仰视宫粼,看他跪骑自己身上颠起又重重落下,看浓稠滑腻的蜜汁从他洁净的下巴尖滴落,看那张总是吐露毒言的嘴唇后仰着脖颈,喘息连连。宫粼莹白的肌肤本就轻轻一按便留下惹眼的淡红,更别提严禛身躯炽热异乎常人,时不时烫得宫粼一阵痉挛,胸口到处是啄咬的淤痕。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宫粼如梦初醒,垂睫望去,只见自己薄透的小腹被顶出隐约隆起,随即又因抽离而凹陷,愈加气得直甩蛇尾在雪地胡乱拍打,然而浑身使不上劲,只有唇瓣被自己咬得红肿湿润,鲜血淋淋,连蛇尾尖都在连绵不断的刺激下鳞片微微张开。
就在这时,宫粼再度咬住宫粼水漉漉的唇瓣。
不再像最初那样惊诧地愣在原地,宫粼立刻不甘示弱地撕咬回去。
唇舌交缠,清涎黏连。
世界尽头的雪野萦绕起久久不散的糜艳甜香。
*
建徽十六年,隆冬。
皇城接连下了数十天的积雨,总算迎来半日晌晴,只是湿冷愈重,丝丝缕缕从倾倒的雪片往骨头里钻,聊胜于无。
临近年关,能德寺进香祈福的人影络绎不绝,达官贵人平头百姓谁也不落下。
雾凇树挂融化的雪水淅淅沥沥沿着西南门廊檐往下淌,挑着长杆换灯油的小沙弥皈依佛门没两日,脾性还大着,生生淋了一脑袋气得直怨道:“鬼天气,刚停了雨又刮风!”
先是鼻息间扑进糯米的焦香,裹着桂圆干的沉厚甜醇,又是红枣被炙出的暖润蜜意,甜香暖馥。
小沙弥四下嗅探,手臂一晃,沉甸甸的浓重金色便跃到了踏过门槛的男人侧脸,轮廓深浓,革带束出挺拔的腰身,一身金红两色的蟒纹襕袍贵气慑人。
烛光在雪夜的暗色中扎得慌,他转眼一瞥,正脸生得更好,极清正的,稍稍压下眼梢时分明眉眼舒展,好似心头最不光彩的私念都在那止水澄明里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小沙弥脚底一打滑,好险从木梯“咕噜”滚下去,见那人收回目光,忙不迭将脸垂得快埋进地缝。
“此番有劳严大人了。”
住持姿态尊敬地送行,他淡淡地笑,却也坦然处之地深受一礼。
小沙弥眼珠直瞪。
男人甫应了声,忽然大雄宝殿的飞檐纵身跳下一名脖挂金叶子的少年,镇宅瓦猫似的浓眉凛凛,上前躬身嘴唇翕张。男人听罢略略一顿,涅白的贝母数珠链垂在手边晃了下,缓声道:“我知道了。”
石阶边候着的戴刀随从左手提刀,右手拎着油纸包的炙糍,破开一条清净通道,待一行人愈行愈远,小沙弥嘶嘶抽着气感叹道:“……那就是严督察使?竟生得这样天资俊雅!”
住持无声觑了这嘴上没把门的小沙弥一眼,不消言语敲打,他便倏地噤口乖乖爬回木梯续灯油,但仍压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偷看。
大周定鼎百年余,长夜卫分内外两府,内府专为禁掖办差,圣上直御,外府则摄京畿一带卫戍诸事,行事残暴毒辣无人不惧。
尤其每岁入夏,沿街通宵达旦的夜市皆按律闭户,中元节后方解禁。届时整座皇城四方成列的宽绰夹道只余照时敲锣的更夫,跟锦服戴刀巡逻的长夜卫——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后仿佛他们才是此间庞大帝国的主人,实在风光。
方才的香客正是长夜卫督察使,严禛。
历任督察使中,唯他与众不同,肃清朝野卖官鬻爵的□□时手段酷烈,遇上为生计所迫触犯律法的百姓却每存宽仁,扶危济困,一时间,贪官污吏闻之色变,贫寒饥民感恩戴德。
严禛身上有两点颇为神秘,引人遐思。
一是据说他出身渡北冻原,身无根基,却不过几年便节节升腾,深得圣上重用。
二是他府邸似乎金屋藏娇,锁着一位玄妙莫测殊色绮冶的美人。
小沙弥耳朵灵光,隐约听见适才那随从说的似乎是:“……俱利伽罗大人又逃走了?”
恰在此刻,一只寒鸦被寺内的钟声惊动自挂满冰棱的古树枝头腾起,飞掠而去。
银装素裹的能德寺在纷纷扬扬的碎雪中化作一片静默的黛影。
暮色四合,整座皇城在铅灰天穹下巍峨竦峙,绵延望不到尽头,油烛灯火星星点点地渐次浮起。
一抹轻盈的白点穿行于阁楼林立的喧嚣坊市。
“怎么回事?”
宽绰的兜帽被疾风掀起,露出几缕似隐若现的雪色长发,宫粼脚步猛地一凝:“不是说朱雀门就在这里吗?”
“呕——”
他话音未落,后头连滚带爬追赶的麝管家便直接口吐白沫,眼珠子一翻,直挺挺向前栽倒。
宫粼:“……”
蛇灵千千万,自己怎么就选了这条当领头的?
“哎呦!这是怎的了?”
“……怕不是发了急症?”
“快离远些,莫要沾了晦气!”
周遭行人惊得纷纷退开,远远围成个圈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
正巧他们在皇城闻名的熔金窟白瓯阁前,不得已,宫粼抬臂将直挺挺晕厥过去的麝管家连拖带架地挪到一旁的青砖石阶,素白兜帽却在行止间滑落几分,长发与清艳侧颜一闪,几名正嬉笑掷金的世家子弟霎时收了声,目光直愣愣扎了过来。
自从极乐天倾覆,六道裂隙终得弥合,倏忽数载,人间早已改朝换代。
宫粼却始终被严禛嵌了雀羽尾钉的锁链缚在身边。
起初在冻原,他脚腕骨缠着锁链,稍动就如铃铛叮当作响,日复一日困于床榻之间,恍若溺毙于爱染地狱受鞭挞惩罚,终于没那么承受不住了,才觉出冰天雪窖的冷,床榻边那点蒸着白梅寒香的熏笼也不顶用,日子一久,他便跟严禛蛮缠着要换个地界。
严禛还真答应了。
只是宫粼没想到的是,严禛在偏僻雪乡时不时帮扶走投无路的百姓也就罢了,抵赴皇城,也不忘摇身一变达官贵人惩奸除恶。
宫粼觉得他实在是不可理喻。
更可气的是,严禛虽略退一步许他时而出入府邸,却在皇城的阛阓之门设下迷障,任宫粼怎么走都绕不出皇城半步。
不知是否被麝管家传染了,宫粼还没问清他何时中的毒,喉头猛地一紧,腹下一股酸水直冲上来,他掩口呛咳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
“叮铃——”
车舆马蹄似潮,楼阁间却见锦袍一角滑过,如绯鱼穿过珊瑚礁隙。
宫粼正垂眸思忖,一只手臂倏地横亘揽住他的腰腹。
滚烫的热息自上而下地笼来,天地倒转。
素白兜帽滑落,宫粼抬眼,正撞进一双深海般的靛蓝瞳孔。
“擅自出府,藐视规令。”严禛声音贴着面颊擦过,“今日起,禁足内院。”
严禛面色沉冷如铁,手臂动作却截然相反,揽过宫粼腰身时五指卸去力道,指尖轻抵在尚且平坦的小腹,另一只掌心穿过膝弯将他凌空抱起。
灯火与喧嚣顷刻间仿佛隔了千重纱帐,绯红的蟒纹襕袍遮蔽了四方目光,旁人见长夜卫督察使面色冷厉,只以为是当街抓捕逃犯,俱是屏息匆匆退避。
“适才我瞧见有人似是中毒晕倒,一心搭救,才耽误了时辰。”宫粼一头流霰的长发簌簌垂落划过严禛的下颌,俨然一派楚楚可怜的茫然神色,“这样行善积德的善举,朱雀大人也要怪我吗?”
严禛斜睨了眼地上已然改头换皮,面色铁青的麝管家,又落回宫粼佯装不解的面孔。
“既然如此,蒜末驱风辟邪最是见效”,严禛淡淡道,“带回去让府邸的大夫灌两碗蒜水,发透汗也就好了。”
麝管家当即“嗝”的一声,昏昏又倒。
宫粼眸光微动。
电光石火间,他瞥见麝管家襟口残留着一点焦黄碎末,似乎是胡饼惯用的蒜泥重料。
宫粼:“。”
敢情是误食了这玩意儿。
宫粼缓缓扶额。
……他从前是上哪儿找来的这么贪吃的蛇灵,饿死鬼投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