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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毒蜜 ...

  •   神域五大明王奉天命而立,尊位本无高下,然分掌之责有别,降阎魔尊统御地狱,与其他四尊界限分明,余者则以琉璃光明王为首,总摄万机。

      宫粼初登神域,适逢琉璃光明王入定观照一桩业缘,脱不开身,便特请严禛这位以持重严正著称的新任不动明王巡镇六道时代为引领宫粼。

      此中深意,诸神皆明,自是琉璃光明王有意栽培宫粼,以待他日继承明王之位。

      只是私下难免腹诽,琉璃光明王慈悲心善,淡泊权名,怕不是被这月海邪物诓骗了。

      严禛记得,起初他与宫粼并非剑拔弩张,至少他是曾有意示好的。

      彼时宫粼也持礼甚恭,进退合度,从神域典章到人间禁忌,俱都敛眸正色,言行无可挑剔。

      可惜每当严禛刚觉得他们之间能太平相处,宫粼便会出其不意地展现本性,露出一小截狡黠的蛇尾。

      譬如有一回严禛与宫粼为平息魇鬼祸患,降至人间。

      诸神现身人间,要么假借形骸,要么幻化成山野精怪飞禽走兽。有些不按规矩行事的恶神强占眷属肉身,过后弃之如敝履,毕竟凡胎脆弱,往往不堪承受神明上身,最终落得躯壳崩毁神魂俱灭的下场。故此番,他们一个扮作出身寒门的新科状元,一个假冒簪缨世家的清雅探花,抵赴皇都鹿鸣宴。

      哪怕皆着崭新的绿罗襕袍,帽侧簪御赐的端雅宫花,严禛这一身穿出了禁欲克己的整肃,衬得面目愈发雅正,宫粼却是掩不住的恣意慵懒,连带着袍服都在烛火下流动着碧水般的光晕。

      蓝桥春夜,月夕花朝。

      席间一碟名曰“踏雪寻梅”的点心盛在靛蓝瓷盘,细润莹白的藕粉水晶糕是上好的山药蒸熟过筛后凝成,宛如一方新雪,底下铺着四五片殷红如血的梅瓣,被精心点作一簇,仅作雅饰。

      严禛拿起一碟,慢条斯理地连带着梅花咬了口。
      近旁宾客间衣冠楚楚的官宦子弟见状侧目,以袖掩唇,低笑出声。

      严禛很快意识到他因为不通晓人间贵族间的规矩,错食了装饰用的花瓣,他虽不以为意,却有一瞬担心会暴露身份,没想到,惯会见缝插针借机挑事的宫粼在此时眨了眨眼,眸中映着毫不作伪的讶异,仿佛在问:“这也可以吃吗?”

      于是依样将梅瓣送入口中。

      浓郁的酸意与清冽花香在唇齿间迸开,梅瓣微涩,初觉清寒,而后甘醇。

      宫粼抬睫,朝严禛唇角缓缓漾出一涡梨涡:“我喜欢。”

      世间事总是如此,独做则为异,众做便生疑,竹门做是寒酸,朱门做则风雅。

      四周金装玉裹的宾客纷纷迟疑着也将梅瓣吃了。

      然而严禛心下刚泛起改观的涟漪,便被宫粼一尾巴搅成了乱池。

      他凑近到严禛跟前,低声弯了弯眼道:“是因为朱雀大人骨子里到底是只小鸟吗?喜欢吃这些花花草草。”

      宴席未散,悄然在酒盏中下毒的“探花郎”双手被绞在头顶,后背狠狠撞到墙壁。
      “真凶啊。”宫粼一脸无辜,舔了舔湿润的唇瓣,“我开个玩笑,朱雀大人还当真了?”
      严禛双臂将他困在狭间,冷若冰霜地“嗯”了声,掌心的力道却愈加深重,攥得骨头咯吱作响:“我一向对别人的话认真对待,哪怕是你的鬼话。”
      宫粼:“……”

      诸如此类的状况层出不穷。

      因而,收到降阎魔明王的求援之际,严禛也没指望宫粼能安安分分地了结此事。

      但他没预料到的是,宫粼此番的使坏比以往都要过分。

      刚一抵达渡北离岛,严禛便看见深雪覆压的山桃树干竟嵌着几张惨白的人面,正随枝条的折断而哀嚎,湿绿苔藓缠满藤蔓,绽放出碎裂的脏器与扭结的肠子,累累悬垂,诡异如熟透将烂的果实。

      一树一兽正进行着一场无休无止地吞噬与再生,野兽将枯树撕咬成屑,眨眼间,树根便破腹而出,反将兽躯吞没。

      这般惨烈的景象,严禛只在初获神格平定烦恼城时见过。

      ……
      雪原如海,凛风肃杀。

      一滴泪水仿佛神像偶沾朝露,从严禛无波无澜的眼眶坠进宫粼因低语而微启的唇间。

      尖细嫩粉的舌尖被咸涩的泪水蛰了一下,将他心头难以言喻的战栗激得更加汹涌。

      “朱雀大人,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还要生气。”宫粼抬起头,力道格外轻柔地轻拭严禛的眼角,“众生依业力在六道流转,降阎魔一时疏忽,让邪佞出逃撞破了六道藩篱,致使畜生道践踏人道,饿鬼道吞噬修罗,法则倾颓,业果倒错,才有了大阑沿海一带人类屠戮海妖,着实可怜……不过降阎魔一惯不堪重用,朱雀大人何必如此动怒?大不了回到神域,与其余几位明王共议掳了他的明王之位?”

      “如今圆满告终,只不过稍稍迟了些,我们在幻境中不是也过得相当开心吗?还是说……”宫粼食指在滚烫的胸膛轻轻画着圈,“朱雀大人是气自己一贯英明神武的判断竟然错了?听信了恶人的谎话?伤害了无辜的生灵?家是假的,国也是假的?”

      浓蓝的眼眸猛地撞入视野。

      严禛居高临下地垂眸俯视他,面孔永远冷肃的悲悯终于像暴雪来临前的深海,裹挟着即将碾碎一切的暴虐,怒焰燎原:“你在渡北离岛最先找到了灾厄的根由,却没声张,而是趁机将我们都拖进更深的幻梦演一场仇恨的戏,让我在虚假之中裁决真实。”

      酥麻酸胀的狂潮漫起,宫粼轻促地喘了下气,连呼吸都带着愉悦的细微颤抖。

      全然没察觉到身下的整片雪地翛翛作响。

      “你每次挥剑时,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崇高?可是你的崇高,铸成了最大的恶。”
      “怎么会那么相信我?”
      “我明明留了很多破绽,可你还是没有察觉到吗?”
      “或者是,你不愿意相信?”
      “你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吗?”
      “还是动摇了,依旧遵循本能地审判了那些‘杀死’我的海妖呢?”

      “啊,差点忘了……”宫粼窝在严禛胸前吐露出毒蜜似的针刺,“难不成,朱雀大人是气我带走了你的小师尊?”

      倏忽间,四野陷于寂静。

      似乎是极致的怒意反倒让严禛的声音异乎平静,他终于敛眸开口:“宫粼。”

      “嗯?”宫粼兀自享受着比罗浮春烬更令他飘飘然的快感,只是不知为何,心口像是血痂连带着蛇鳞被整片撕起,传来一阵密密匝匝的刺痛。

      严禛缓缓道:“仙宗灭口海妖使者时,你还没‘继承’霜山,对吧?”
      “是啊,那帮道貌岸然的老头子做事不干不净。”宫粼眼帘轻眨,“如果是我,连这点把柄都不会留下。”
      严禛不接他的话茬:“我这具身体是哪来的?”
      “不过是死在太平盛景的穷苦乞儿,掉了进江水,我看模样倒是平头正脸跟您有几分相像,就借用了。”宫粼十分大方地有问必答,“朱雀大人是在仔细给我算账吗?看我究竟罪业几何?”

      “哪怕是虚妄幻境,那些生灵经受的痛苦都是真实的。”严禛径自捏起他巴掌大的脸,目不转睛地说,“只是稍稍迟了一些?从当涂到渡北,卖药郎,周榭,周雪斟,阿寒……所有这些人的死去,你都没有任何感觉吗?”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朱雀大人,世本浑浊,哪来的善恶黑白?那些人难道是我亲手杀的吗?众生三毒缠身,贪嗔痴念,纵使六道不乱,难道他们就能不生贪婪,不自相残杀?”宫粼终于隐隐察觉出一点古怪,嘴上仍旧丝毫不让地轻笑一声,“还是说,我该像朱雀大人这般,自以为是地惩奸除恶?”

      “初发心时,便成正觉,穷苦百姓困于生计,方起恶念,父母师长失德不仁,才引幼子失善。”严禛冷声道,“众生无明所覆,爱结所系,哪怕行差踏错,也不该践踏他们的求生之念。”

      严禛声若极寒炼狱,指腹摩擦着宫粼苍白的面颊:“你丝毫感受不到他人的痛苦吗?还是你也根本不会痛苦?”

      宫粼眸光游移地凝了一瞬。

      “为你所惑,是我身为断惑处刑神的失职,我自会尽力挽回。”严禛冷声道,“但在那之前,我会先好好管教一下你。”

      宫粼眉梢一挑,并不惧战地笑眯眯道:“怎么,朱雀大人要就地同我殊死——”
      声音戛然而止。
      宫粼难以置信地斜斜掠过眼珠,一簇掌心大小黑曜石般的朱雀翎羽贯穿而过自己的尾骨,沉重如山,宛如烧红的神铁铸成的利钉,将他牢牢嵌在了雪地之上。

      方才淹没周身的快意竟让他对本体的受制毫无察觉。

      宫粼恣睢的笑容第一次彻底僵住,紧接着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怒,他企图拔出那枚入骨的羽钉,却只换来整条脊骨更剧烈的灼痛与麻痹。

      趁宫粼心神巨震的瞬息,严禛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旋!

      “嘭!”

      天旋地转,宫粼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掼在雪地,背脊撞进冰冷的雪里,激起一阵战栗。

      但更刺骨的是严禛此刻黑压压笼罩而下的阴影与目光。

      宫粼洁白无瑕的饱满蛇尾被钉在雪地,拍打出凌乱的沟壑,寒森森的雪水立刻濡湿了他的后腰跟发尾。细雪飞溅,宫粼又气又冷,也不故作阴阳怪气地恭敬称呼了,舌尖打颤地哈着气道:“放开。”

      严禛没言语,膝盖抵住宫粼大腿内侧最柔嫩的皮肉,直接用虎口卡住他下颌骨,拇指重重碾过唇瓣,迫使他张嘴露出齿列间的两枚尖牙。

      然后低头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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