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罗浮春烬 ...

  •   “嘘——”
      严禛话音方落,宫粼竖起食指贴在唇角,目光投向满殿珠光的高台。

      幽咽的骨铎再一次摇响,绵长空灵。

      五光十色的奇崛罕品渐次登场。

      严禛敛眸定神,胸腔那口寒气还未散尽,忽地瞥见一幅徐徐展开的卷轴。

      素绢为底,墨线勾勒出头戴幞头身穿纱衣的大骷髅席地而坐,右手提线,操纵着一个作招手状的小骷髅傀儡,笔触精细诡艳,与海州朱先生船上的那幅骷髅幻戏图乍看如出一辙。

      只是眼前这幅,灯笼样式更显古拙,晕开一点幽绿的旧色。

      严禛:“……”
      默然片刻。
      ……敢情那艘藏污纳垢又卧虎藏龙的黑船,说真品赝品应有尽有是实话啊。

      就是不知道,究竟哪一幅是鱼目混珠。

      墨雨笑眯眯地凑近,酒气混着一股湿冷的腥甜:“二位若是奔着后面真正的好货来的,现在拍一两件作筹号,最合算。”

      “筹号?”严禛在霜山被宫粼养得除了小师尊以外清心寡欲,阳春白雪,六博樗蒲一概不懂。

      “就是些不起眼,但能让你有资格留到压轴之后看重头戏的小玩意儿。”墨雨袖中滑落的触腕卷了卷,“越往后价码越骇人,门槛也越高,不少宾客都会先拍一件,占个位子。”

      闻言宫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正巧玄绡海妖侍者唱出新藏物的名目。

      “白骨观——”

      整尊白骨被供奉在一泓不断翻涌着乳白雾气的浅池,一截脊柱蜿蜒如莲茎,肋骨环抱未绽的昙苞,骷髅头骨的眼窝与齿缝间则镶嵌着细细密密的暗红色宝石。

      竞价喝声此起彼伏。

      宫粼觑向高台,只扫了一眼,又看向不远处蒙着缎帘的紫檀笼车。

      红太岁缩在里头浑身打颤,奇怪的是,似乎没有宾客对这伤痕累累的饿鬼少年有太多兴致。

      “原来如此。”宫粼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静煦神色,似是被墨雨说服,口吻随意地对侍立在旁的海妖侍者略一颔首,“笼车里的太岁,我出价。”

      不多时,槌音落定。

      海妖侍者将笼车推至席间屏风的另一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红太岁透过栏杆缝隙,呆呆地望着宫粼的侧脸。

      拍卖声浪渐炽,最后几件瞩目珍品引得席间激烈相争,宫粼始终未再出手,只静静隔岸观火,直至一名海妖侍者上前,躬身引手:“贵客,请移步内室静候今夜主戏。”

      穿过一道幽长回廊,外间的喧嚣如潮水骤歇。

      眼前豁然洞开,竟是另一番天地。

      映入眼帘的,是宛如顽童胡乱堆垒的假山石。回廊与浮桥攀附着歪斜倒悬的楼阁漆室,数不清的描金屏风在转角廊间乃至凭空竖立,屏面浓艳滴淌的四季花卉,六道鬼怪,地藏夜行,交尾的锦鳞,缠绕的双生蛇,从怒放到颓败的曼陀罗,衣带飘飞的飞天……无数图景辉光交织,令人恍如坠入一方光怪陆离的万花镜中。

      宫粼与严禛不由得停步四顾。

      也就在这停顿的刹那,仿佛是千万朵糜烂的花在漏夜绽放,甜香浓腻,又混杂着陈年脂粉跟熟透果实的味道。

      再深嗅细辨,甜腻尽头又猛地窜起一股燥烈的腥腐,直冲脑际。

      再一转身,领路的侍者已不见踪迹。

      回廊曲折,屏风迷眼,不消片刻宫粼跟严禛便彻底失去方向,也未见其他宾客。

      “不对劲。”严禛猛地停步,“师尊,你有没有闻到古怪的香气——”

      “别说话。”宫粼抬手覆住他的嘴唇,语气也比平时略略急促,“蝶妖的鳞粉能惑乱神智,一旦吸入肺腑,侵肌夺目。”

      淡绿色泽的月蛾与粉蓝蝴蝶在廊柱屏风后慵懒振翅,洒落细密荧粉,眼前光影逐渐晃动重叠,神魂也像浸了温水绵软飘忽起来,严禛忽觉神魂一荡,像被热沼裹住,脚下绵软飘忽起来。

      “……蝶妖?”他警铃大作,暗提一口气屏息凝神,“呛啷”一声拔出腰侧的朱雀环首剑,“我们暴露了?”

      然而话音未落,严禛就看见宫粼脚步虚浮,竟身形一个踉跄,直直向前歪倒。

      严禛立刻抢先一步揽住宫粼后腰,入手身躯滚热得惊人。宫粼本就伤病未愈,此刻颊侧浮起异乎艳丽的粉潮,雪发被细汗黏在鬓边颈侧。他似乎想推开严禛,手刚一抬起,又倏地无力落下,搭在了对方肩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呼吸又急又轻,裹带着甜香的吐息全数扑在严禛颈间,烫得他微微一凝:“……不妙,偏偏是罗浮春烬。”

      平日凛凛不可侵染的师尊,陡然间与严禛梦中难以言说的幻梦不谋而合。

      “……罗浮春烬?”严禛喉咙发涩,揽在腰窝的手臂倏然僵硬。

      不过几息,那股甜腻热气仿佛钻入五脏六腑,耳中杂音鼓噪,下腹更是升起一股燥热。

      严禛喉结滚动了一下,毫不犹豫将剑锋转向自己的左臂,面无表情地划下。

      皮开肉绽,鲜血涌出,尖锐的刺痛遽然炸开,总算将翻腾的邪火短暂压了下去。

      “……胡闹。”宫粼来不及阻拦,当即轻斥一声,额头无力抵在他肩上,尾音是罕有的黏腻软意,“罗浮春烬不同于寻常虫妖的鳞粉。初时令人心智全失,如登极乐,继而狂喜暴怒,不辨至亲仇敌,最终精魂如灯油燃尽,只余一具空洞皮囊……是我大意了。”

      宫粼垂睫阖眼,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
      不同于先前的故作姿态,此刻他是真的有几分讶然了。

      此局本非如此。
      依照原本的筹划,极乐天船主应当在筵席演一场刺杀。好让他假死,再与皇都援兵里应外合,刺激他的好“爱徒”。

      到此,这一出精心布局的好戏也该完美收尾。

      目睹最敬爱的师尊惨死,你会作何反应呢,严禛?
      或许,该改口称回“朱雀大人”才是。

      宫粼实在是迫不及待想看见这一幕。

      可没料到这帮海妖竟然临阵倒戈,看这架势甚至像是……要黑吃黑将他也釜底抽薪?

      是想让他们在极乐中迷失吐露秘辛?
      还是纯粹生性凶顽,以折磨为乐?

      亦或者,在他未曾踏足极乐天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宫粼心下心思绪纷转,正满心满眼盯着他的严禛却丝毫不知情。

      真是失策。
      这等专惑心神的鳞粉对蛇来说,可是不啻于烧喉穿肠的鸩毒。

      少顷,宫粼朦朦胧胧地勉力抬起眼,看着严禛紧绷的下颌线和压抑的垂眸,心念电转,先是回忆起戏文中梨花带雨的花旦,又落到掩面婆娑的青衣,牡丹亭,桃花扇……
      或许……可以顺势而为?
      做戏做全套。
      说些遗言,铺垫悲情?

      如此想着,宫粼嗓音轻哑地开口。

      “皇都援兵即刻就到……”宫粼声音沙哑,断断续续道,“此番都怪为师思虑不周,你先去替我接应,往后霜山上下少不得你照应周全……”他刻意说得露出一丝犹豫的端倪,仿佛在交代后事,腰身却因罗浮春烬愈加瘫软无骨似的贴近严禛,手指无力地勾住他的衣襟。

      怀中师尊一览无余的脆弱姿态,温热紊乱的呼吸,四周迷幻的光影与催情异香,山呼海啸地撞击着严禛的心神。

      “我不走。”严禛手臂稳稳圈住宫粼,鳞粉攻城略地,手臂伤口血流股股,他额角渗出冷汗,声音却安如磐石,“师尊连日来舟车劳顿,断了这么久的汤药,又添新伤,眼下情况险恶,我怎么能一走了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宫粼艰难地喘了口气,“你安然无恙,为师才能放心。”
      “那我呢?”严禛问。
      宫粼定了定眼眸,望向他。
      “师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心要放在何处?”严禛道。

      “……”

      言罢,严禛环顾四周,只见重重叠叠的屏风与错乱的楼阁,在弥漫的金粉与蝶影天旋地转。

      哪里有什么皇都援兵的影子?
      唯独怀中宫粼的细微战栗无比真切。

      此时此刻,甜腻的香意浓烈得几乎化为可见的雾霭,严禛猛地咬破嘴唇,更尖锐的刺痛混着血腥气,再次将他拉回清醒。

      不远处有一间半悬空的玲珑绮阁,门窗虚掩,檐下悬挂的鎏金鸟笼中,几只绀青牡丹鹦鹉正歪头瞧着他们。

      别无选择,严禛半扶半抱着宫粼纵步跨进,象牙榻边仙鹤衔珠的博山炉吐出袅袅白烟,他顺势在塌沿坐下,让宫粼斜倚地窝在自己怀中:“师尊,白蝙蝠还能传信吗?”

      视野好似也融成沉甸甸的蜜色,宫粼意识昏沉地摇了摇头,身子一晃,就陷进了他怀里。

      宫粼额角抵着严禛颈项蹭了蹭,还不忘寻个舒适姿势,衣襟松敞,几粒细碎金粉黏在锁骨一截苍白凹窝,随着呼吸明明灭灭。

      严禛浑身绷紧,身下被痛楚盖过的燥热因眼前景象汹涌复燎,烧得他喉咙发干。

      须臾,宫粼在他臂弯轻轻挣动了一下,眼帘半阖。

      这会儿子,宫粼是货真价实地心旌迷离,瞟着严禛紧绷的下颌骨,喉咙逸出一声忍耐着胀疼的鼻音,紧要关头,他还不能蜕身暴露,于是只能生生承受着烧灼眩晕,语气晕着被鳞粉催化而不自知的酥软与依赖:“……严禛……好热……”

      严禛呼吸一滞。

      宫粼却似浑然不觉,只是用雪后湿漉漉血梅枝头似的氤氲眼眸望着他。

      严禛忽然觉得身处无量劫中。

      光阴绵延,流年不息,一呼一吸都成了娑婆世界一昼夜??,刹那永劫。

      自从来到霜山,他还从未深陷眼下这般束手无策的险恶境地。

      宫粼总是将一切都处置得四平八稳游刃有余,严禛不必操心钱财,无需忧虑世俗,溽夏时节,霜山的大寮有酥山冰酪,隆冬砭骨,锦裘厚氅任他挑选,早春落英缤纷,宫粼趁他小憩不备将白鳞薄片缠进他的发尾,待到秋日红枫染红一江,严禛像只知恩图报的雀鸟,悄然留下一串四时暗暗拾得的白鳞编成的玉色手钏。

      有时严禛会不禁思索,师尊为何对自己这么好。

      纵使没有落江前的记忆,严禛也多少见过荒年城郊乡野的饿殍,若是遭逢海妖劫掠,更是死无全尸。

      人生长恨水长东,寒冬年年岁岁有多少死不瞑目的冤魂过眼云烟般从宫粼眼前掠过?
      严禛不知道。

      但总归,那日天寒地冻,师尊那双总落在他鼻梁额骨的手,将他从江水托了起来。

      严禛经年在宫粼身边过尽了骄惯日子,此时蓦然落难,却也没有一丁点胆战心惊。

      他抬手掌心按在朱雀环首剑炙热的锐利刀锋,膝跪在地,倾身将侧脸轻轻贴到宫粼面颊:“师尊,这样会好受点吗?”

      似乎是没什么用。

      “对不起,当初要是我选个更冷冰冰的武器就好了。”说着严禛却没起身,一眨不眨地仰望着他。

      “先前师尊不是总玩笑,倘若哪天师尊不在了,我要如何吗?”严禛道。
      宫粼轻轻地“嗯”了声。

      “我会去找你的。”郁勃的喘息喷过宫粼灼热的耳廓,严禛声音哑涩却清晰无比,“宫粼。”
      他又一次直呼其名。
      “不论无间地狱,还是忘川彼岸,我都会去找你。”
      宫粼怔住了。

      “我心悦你。”严禛手臂血流不止,仍旧是那张天生的冷峭神情,眼底一息间萦绕起迷雾般的欲色,又归于澄澈,“我知道这是犯禁,更知道我喜欢你。”

      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最不可思议的胡话。

      霎时间,耳畔只有罗浮幻梦鳞粉纷纷落下的窸窣跟彼此剧烈的心跳,在妖异绮丽的囚笼猛烈鼓噪。

      宫粼微微偏了偏头,雪白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颈,在这个被情欲与迷香笼罩的氤氲时刻,他却用一种纯然困惑甚至是天真无辜的语气,轻声吐露:“……你喜欢我?”

      与其说是反问,倒不如说是被幻毒侵蚀后的梦呓,尾调无端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惑心。

      严禛猛地倾身,右手撑在宫粼耳侧的锦缎,鼻尖轻抵,目不转睛地郑重点头。

      “悖逆妄念,罪该万死。”严禛道,“师尊无论如何责罚,我都绝无怨言。”

      一阵从未有过的激越战栗划过宫粼心尖。

      怎么会这样?
      ……竟然会这样。

      严禛等待着宫粼冷若冰霜的震怒。

      然而宫粼没有推开他近在咫尺的滚烫身躯,反而只是面露怔然,须臾,微微仰起脸,环住严禛劲削有力的腰身,情热染红的唇瓣轻启,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真的吗?”宫粼幽幽地问。

      周身好似陷入雪海之中盘缠的柔嫩蛇腹,严禛感觉手臂伤口的剧痛跟宫粼的微熏若雪相抵,似生又似灭。

      “就像你从不骗我”,他没有一点狎昵意味,只是将脸侧贴得更紧,轻声说,“我也不会骗你。”

      低语骤然止住。

      因为怀里的宫粼兀地浑身剧烈痉挛了一下。

      严禛心神一凛,不知何时,视野那轮高悬于错乱楼阁之上的弦月,笼罩了一层凝重深沉的血红。

      他骇然抬眼。
      宫粼双目紧阖,嘴角却蜿蜒淌下一条浓稠的血河,洇湿了严禛的衣襟,也覆盖了身侧迷幻诡丽的屏风。

      “……宫粼?” 严禛的声音卡在喉咙,手指徒劳地拂过那片温热的黏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弥漫在绮阁中静影沉璧般的粉绿蝶粉,犹如瞬息间被无形的号令点燃,烧起妖异的荧芒。

      一瞬间,群蝶呼啸,千矢成雨!

      四野失色,严禛眼睁睁看着斑纹蝶蛾如同决堤的虹潮,轰鸣着铺天盖地涌入,贯穿了宫粼寂静无声的身躯。

      “砰——!”

      绮阁一侧的屏风猛地被撞开!

      “看来罗浮春烬的滋味,二位很是受用呢?”周身覆盖斑斓鳞羽的蝶妖复眼空洞,流露出浓重恨意,“尤其是这位仙君……万箭穿心的感觉,应当很美妙吧?”

      蝶群之后,另外两道身影缓步而出。

      墨雨面上全无先前的热情模样,冰冷地审视面前的二人,嗤笑一声:“没想到竟能如此顺利,倒真是让我惊喜万分。”

      铠甲摩挲作声,玄色禁卫自四方列阵,戈锋森然。

      先前出现在霜山的那位天子内侍,衣袍也绣着同样的徽记。

      千头万绪划过严禛的脑海,他嘴唇翕张,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圣上下令追查沧浪城少主,不过是为引师尊上钩?”

      “大阑罪孽滔天,四大仙宗难逃其咎,难得出了位挽狂澜于既倒的天子。”
      另一名盲眼海妖身形瘦小,眼眶一片温静的纯白,叹息道:“你应当觉得幸运。”

      严禛手臂紧抱着双颊血色尽失的宫粼起身,毫无反应,只是瞳孔空落地侧了侧脑袋。

      “这是吓傻了?”墨雨心头莫名掠过难言的不安,眉宇紧皱,焦急地催促悬空中的蝶妖,“罗浮,还愣着等什么?”

      话音甫落,似乎是呼啸的剑气破空乍起!

      严禛手中朱雀环首剑嘶鸣,数道灼烈的金红焰光喷薄而出。

      “啊!”
      冲在最前头的蝶妖尖啸一声,虫躯顿时绽开数道焦黑的裂口,泛着磷火的莹绿浆液喷涌而出。

      漫天蝶群如焚尽的线香余烬,沉浮着无数珍珠大小的卵壳,凄厉嘶鸣绕耳不绝。

      “不对……”炽风卷着琉璃瓦的碎屑与焦灰袭面而来,墨雨孔骤缩,“这不是剑法……这是……”

      焚天的威压如三千世界倾覆!

      严禛蓦然抬首,眸底金焰灼灼,六道黑绸般的朱雀巨翼宛如挣破封印的垂天之幡,自他背后挣裂而出。

      翼展遮天蔽月,翎羽暗金光轮徐徐轮转,光中隐现八叶莲华焰相,连怀中宫粼苍白的肌肤也渐染金泽。

      天地倾颓,业火净洗。

      远处竦峙的金漆楼阁,雕梁画栋如同泪水淌落,熔为一滩赤红,筵席衣香鬓影的宾客四散奔逃,先前森严列阵的玄甲禁卫在崩塌的廊柱与倾泻的珠宝间,也乱作一团。

      整座歌舞升平的极乐天都仿佛曝于烈阳下的残雪,惨厉哀鸣。

      严禛面容无悲无喜,只是垂眸看向静卧怀中的宫粼。

      直到一枚铜钱坠地。

      “叮——”

      严禛背后几欲铺天的墨色羽翼倏然凝定,他缓缓抬手,眼底翻涌的业火与金光也随之熄灭。

      他认得这枚铜钱。
      背面刻着“宝徽”局印,梅瓣纹样,只在江南铸局流通,渡北极其罕有。

      ——这是先前在沿海集市,他给阿寒的铜钱。

      ……为什么会从这个害死师尊的蝶妖身上掉出?

      严禛头疼欲裂,无暇深究此刻脊背生出的朱雀羽翼,严禛俯身捡起那枚沾着灰烬的铜钱,觑向在业火威压下鳞羽焦卷的蝶妖罗浮。

      “你认识阿寒?”

      罗浮浑身剧颤,喉间发出似哭似笑的嗬嗬气音。

      “阿寒……”严禛的目光扫过它斑斓却残破的虫躯,又落回掌心的铜钱,“是被你送到极乐天的。”

      他语气笃定。

      罗浮闭上了眼睛,细长的节肢紧紧抠进碎石瓦砾,很久,才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你们是……”严禛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朋友?”

      罗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空洞的复眼盈满了悲恸与绝望。

      严禛头疼欲裂,额角如遭火焚,无暇深究此刻脊背悍然生出的漆黑六翼,他看着那枚铜钱,看着怀中宫粼冰冷的面容,再看向这片正在脚下分崩离析的极乐天。

      他徐徐向前走了一步,周身的威压山岳般向罗浮倾覆,声线仍然平静,却翻涌着令人胆寒的冷肃。

      “为什么?”严禛问。

      为什么要杀了朋友?
      为什么又留下这枚铜钱?

      罗浮在严禛的俯视下蜷缩成一团,斑斓的鳞羽已然失去所有光泽,他哆哆嗦嗦地张开喙状的口器,发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一连串尖锐破碎不成字句的音节,混杂濒死的哀鸣。

      过了许久,罗浮才猛地昂头,绝望的哭腔挣扎着拼凑出几个勉强可辨的字眼。

      “因为……我们都被困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罗浮春烬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