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灯塔》砚台生锈

2、异光

　　沈光的指尖在信号枪扳机上收紧又松开，反复三次。

　　祁夜站在灯塔中央，黑袍无风自动，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直视着他。灯光在他周围扭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沈光胸口处的怀表依然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紧贴着他的皮肤。

　　"把话说清楚。"沈光命令道，声音比他预想的更加平稳，"什么永夜将至？什么最后的灯塔守卫？"

　　祁夜微微偏头，这个动作出奇地人性化："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蚀光者是灯塔的天敌。"沈光说，"守塔人手册上说你们会熄灭灯塔的光，让船只迷失方向。"

　　祁夜的黑唇扭曲成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手册...多久...没更新了？"

　　外面的暴风雪突然加剧，一阵狂风撞击灯塔外墙，发出骇人的巨响。沈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窗户，就在这分神的瞬间，祁夜动了——不是攻击，而是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了控制台上。黑色的液体从他手腕的伤口渗出，滴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沈光皱眉："你的伤..."

　　"会好的..."祁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只是...需要时间..."

　　沈光犹豫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放下信号枪："坐下。伤口需要处理。"

　　祁夜似乎想拒绝，但虚弱的身体背叛了他。他缓慢滑坐在地，黑袍铺展开来，像一片落在地上的夜色。沈光重新拿起医疗箱，蹲在他面前。

　　"这会有点痛。"沈光警告道，然后直接将消毒水倒在伤口上。

　　祁夜的身体猛地绷紧，但没有发出声音。黑色的雾气从他伤口处升腾而起，与消毒水接触时发出奇特的嘶嘶声。沈光惊讶地看到，那些黑雾在空气中短暂地形成了某种符文般的图案，然后消散无踪。

　　"你们...用酸...疗伤？"祁夜艰难地问道。

　　沈光挑眉："对人类来说这只是普通消毒水。"他停顿了一下，"你们...蚀光者...不是这样？"

　　祁夜摇头："我们...用黑暗...治愈..."

　　沈光思索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件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事——他关掉了最近的两盏灯。室内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只剩下控制台的仪表盘和远处的几盏壁灯提供照明。

　　祁夜惊讶地抬头看他。

　　"这样好点吗？"沈光问，语气依然生硬，但少了些敌意。

　　祁夜没有回答，但沈光注意到他伤口的渗漏速度确实减缓了。黑色的雾气不再剧烈升腾，而是缓慢地缠绕在伤口周围，如同活物般轻轻蠕动。

　　沈光小心地用绷带包扎伤口，尽量避免直接接触那些黑雾。但就在他系紧绷带的瞬间，他的手指还是碰到了——一种奇特的冰冷触感，像是触碰到了某种有实体的黑暗。与此同时，他胸口的怀表再次剧烈发热，烫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祁夜也猛地抽回手："你的...光明...太强了..."

　　沈光解开领口，拽出那枚从不离身的怀表。它看起来平平无奇——黄铜外壳，表面有些划痕，表盘上的数字已经有些褪色。但此刻它正在发出微弱的金光，热量透过玻璃表盖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祁夜问道，声音中带着沈光无法解读的情绪。

　　"守塔人的标准配备。"沈光皱眉，"每个灯塔守卫都有一个。"

　　祁夜摇头："不...这个...不一样..."

　　沈光正想追问，灯塔的警报突然响起。主控台上的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显示外部探测系统检测到了异常。沈光立刻起身冲向控制台，祁夜则警惕地缩进阴影中。

　　"是什么？"祁夜问道。

　　沈光检查着仪表读数："有东西在接近灯塔。"他调整外部探照灯的方向，通过监控屏幕观察外面的情况，"可能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屏幕上，暴风雪中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靠近。不是人类——他们的移动方式太过流畅，几乎像是在雪地上滑行而非行走。更可怕的是，他们周围的光线似乎被扭曲了，雪花在他们身边形成诡异的漩涡。

　　"你的...同类？"沈光低声问道，手指已经放在了警报按钮上。一旦按下，求救信号会立刻传送到最近的守塔人站点。

　　祁夜却突然扑过来，黑袍翻飞，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按住了沈光的手："不！不要...召唤...其他守卫..."

　　沈光挣脱开来，怒视着他："为什么？你们准备攻击灯塔？"

　　"他们...不是为我...而来..."祁夜艰难地解释，"他们感应到了...你的怀表...那光芒...吸引他们..."

　　沈光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怀表。它仍在发光发热，而且似乎越来越强烈。他猛地将怀表塞回衣内，但光芒依然透过布料隐约可见。

　　"怎么停下它？"沈光急切地问。

　　祁夜摇头："它认出了...黑暗...会自动...反应..."

　　外面的身影越来越近，现在已经能看清轮廓——三个高大的蚀光者，比祁夜看起来更加非人化。他们的黑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头部的位置只有一片更深的黑暗。其中一人抬起头，尽管没有眼睛，沈光却感到一阵恶寒爬过脊背——那东西正在"看"他。

　　"他们想干什么？"沈光低声问，手重新握住了信号枪。

　　祁夜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不再断断续续："他们想带走你。或者杀死你。取决于哪种更容易。"

　　沈光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你是灯塔守卫，"祁夜说，"而你的光...与众不同。"

　　沈光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就是你来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躲避暴风雪，而是为了我？"

　　祁夜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我梦见过你。在梦里，你站在燃烧的灯塔顶端，手中握着比太阳更亮的光。然后...永夜降临了。"

　　外面的蚀光者已经来到灯塔门前。没有敲门，没有警告——金属大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铰链处结起了诡异的黑色冰晶。

　　"他们能进来吗？"沈光迅速检查所有门窗的锁。

　　"能。"祁夜简短地回答，"灯塔的防护...对普通蚀光者有效...但他们...不是普通的..."

　　沈光突然转向祁夜："你能阻止他们吗？"

　　祁夜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信任我？"

　　"不。"沈光干脆地说，"但我现在的选择不多。"

　　门上的黑色冰晶正在蔓延，金属发出可怕的吱呀声。祁夜站直身体，尽管依然虚弱，但某种气势回到了他身上。他转向沈光："需要...你的光..."

　　沈光皱眉："什么？"

　　"怀表...给我..."祁夜伸出手。

　　沈光本能地后退一步："不可能。"

　　"那么...我们都死..."祁夜平静地说。

　　门锁发出最后的哀鸣，然后碎裂开来。第一个蚀光者跨过门槛，室内的温度瞬间骤降。沈光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而控制台上的仪表开始结霜。

　　在千钧一发之际，沈光扯下怀表，塞到祁夜手中："别耍花样。"

　　祁夜握住怀表，黑色的雾气立刻从指缝间溢出，与怀表发出的金光交织在一起。两者接触的瞬间，一道奇异的银光爆发开来，既不是纯粹的黑暗，也不是纯粹的光明，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全新的东西。

　　入侵的蚀光者停下脚步，他们周围的黑暗扭曲着，似乎在抗拒这道银光。祁夜向前一步，用沈光从未听过的清晰声音说道："退下。这个守卫受我庇护。"

　　三个蚀光者犹豫了。银光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屏障，每当他们试图前进，就会像碰到火焰般退缩。最终，为首的那个发出一声不属于任何生物的尖啸，然后转身离去。另外两个紧随其后，消失在暴风雪中。

　　当最后一个蚀光者离开后，银光突然熄灭。怀表从祁夜手中掉落，发出清脆的金属声。祁夜自己也踉跄着倒下，被沈光及时扶住。

　　"他们...暂时...不会回来了..."祁夜虚弱地说。

　　沈光捡起怀表，惊讶地发现它依然在正常走动，只是不再发光发热。他将怀表放回口袋，然后扶着祁夜坐到椅子上："解释一下。"

　　祁夜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你的怀表...不是普通物品...它含有...第一束光..."

　　"第一束光？"

　　"最初...撕裂永夜...的光..."祁夜的声音越来越轻，"灯塔...不只是...指引船只...它们是...锁..."

　　"锁？锁住什么？"

　　但祁夜已经闭上了眼睛，黑袍下的身体几乎不再起伏。沈光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可能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违反守则的决定——他将这个蚀光者搬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回到控制台前，确保灯塔的光束依然稳定地旋转着，穿透极夜的黑暗。

　　窗外的暴风雪似乎减弱了些。沈光望着漆黑的海面，思绪万千。祁夜的话像谜团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第一束光？锁？永夜将至？

　　他低头看向床上的黑色身影。这个自称祁夜的蚀光者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其他蚀光者会惧怕他们共同创造的那道银光？更重要的是——为什么祁夜会梦见他？

　　沈光轻轻触摸胸前的怀表，它现在安静如常。但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他不再是单纯的守塔人，而成为了某个更大谜团的一部分。

　　灯塔的光束继续旋转，在极夜的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弧线。沈光突然意识到，那不仅仅是在指引船只——它是在守望，在警告，或许也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他现在，也成为了这等待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