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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皇子给母亲烧纸,火光映红他稚嫩的脸 ...


  •   章前小引

      雪夜,宫墙最偏僻的西南角,废井旁有一块空坪。

      那里没有灯,只有风和老梅。

      今夜,多了一团火,和一个少年。

      ————————————

      亥末子初,宫门下钥。

      五皇子萧彻裹着一件半旧的鸦青棉袍,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一陷,像踩在刀锋上。

      他手里拎一只缺了耳的铜盆,盆沿磕得凹凸不平,盛着叠好的黄纸、三炷香、一包糖炒栗子,还有半壶冷透的桂花酒。

      那是去年冬至,他省下的御膳赏赐,一直藏在床底檀木匣里,等的就是今天——母亲忌日。

      废井荒了多年,井栏爬满青苔,月光照上去像一层薄薄的铜绿。

      旁边一株老梅,枯枝横斜,花瓣早被风撕碎,只剩几粒猩红的花托,像没瞑目的眼。

      萧彻用脚尖扫开积雪,露出一块青石板。

      石板上刻着歪扭的“芸”字——那是母亲的名字,宫女芸娘,至死都没等来一个封号。

      他跪下去,膝盖抵着冰,疼得钻心,却觉得痛快。

      火折子划了三下才亮。

      火苗舔上黄纸,呼地一声卷起来,热浪扑在他脸上,把雪水蒸成雾。

      他垂着眼,一张一张往火里添纸。

      纸灰被风卷起,像黑蝶扑向夜空,又簌簌落回他发上、肩上。

      “娘,我来看你了。”

      少年嗓子沙哑,比雪风更涩。

      “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栗子,还有桂花酒……去年酿的,没舍得喝。”

      他剥开一颗栗子,金黄的果肉滚进火盆,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火光映着他瘦削的脸,颧骨处有一小块青紫——今日午后,二皇兄萧翊路过御花园,随手用弓背抽的。

      理由很简单:杂种也配捡孤本?

      萧彻没躲,弯腰把书捡起,擦去鞋印,转身走了。

      他习惯了,连眼泪都省。

      只在心里一遍遍背母亲教他的《女则》: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火星忽然爆了个大蕊,噼啪一声,吓得他闭眼。

      再睁开时,面前多了一双鞋——皂色靴面,沾着泥,靴尖绣暗银回纹。

      往上,是谢卿雪。

      她没穿甲,只一袭玄青便袍,外罩薄氅,腰间悬剑,剑穗被风吹得猎猎。

      萧彻愣住,手里捏着半张黄纸,火舌卷上来,烫得他一抖。

      谢卿雪蹲下身,两指捏住纸角,替他扔进火盆。

      “殿下不该来此。”

      声音低而平,听不出情绪。

      萧彻垂眼,脊背却挺得笔直:“我来给我娘烧纸,犯了哪条宫规?”

      谢卿雪不答,目光落在石板的“芸”字上。

      良久,她解下腰间酒囊,拔塞,酒香混着雪气漫开。

      “喝一口?”

      少年怔住。

      谢卿雪把酒囊递到他面前,眸色沉静:“暖暖手,也暖暖心。”

      萧彻接过,仰头灌了一口,辣得直咳,咳得眼泪都出来。

      他胡乱抹脸,却越抹越湿,最后索性不抹了,哽咽像碎冰。

      “我娘……到死都没名分。”

      “她连冷宫都没进,直接扔去乱葬岗。

      我连块碑都不敢立,只能刻在这儿。”

      “他们说,宫女私通侍卫,活该。”

      “可侍卫是我父皇!

      他连承认都不敢!”

      他越说越抖,像风里一截枯枝。

      谢卿雪单膝跪在他身侧,抬手,迟疑片刻,终于落在少年肩上。

      掌心温度透过单薄棉袍,萧彻一震,哭声却更凶。

      像隐忍多年的洪水,终于决堤。

      火盆里的纸灰被风吹得盘旋,落在两人发上,像一场迟来的雪。

      谢卿雪任他哭,目光穿过火光,望向远处宫檐。

      那里,灯火辉煌,歌舞正酣,无人知道废井旁有一团小小的火。

      哭够了,萧彻抹干脸,把剩下的栗子全倒进火里。

      “娘,我会争气。”

      “明年冬至,我给你带凤冠霞帔来。”

      “我要让全天下知道,你是我娘。”

      火舌舔上栗壳,噼啪作响,像在应和。

      谢卿雪忽然开口:“殿下想不想习武?”

      萧彻猛地抬头,眼里还含着泪,却亮得吓人。

      “将军肯教我?”

      “臣只教想活下去的人。”

      少年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地,咚的一声。

      “师父在上——”

      谢卿雪截住他:“不必。

      我教你,不是为了收徒。

      是为了让你有自保之力。”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也为了让你娘,将来能正大光明受你一拜。”

      萧彻咬唇,唇角渗出血丝,却笑得极亮。

      “好。”

      谢卿雪起身,拍去膝上雪,又解下腰间短匕,递给他。

      “明日寅时,御苑西北角,梅树下。”

      “带什么?”

      “带你的命。”

      少年双手接过匕首,鞘身冰凉,却让他掌心发烫。

      他抬头,雪落在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碎星。

      “将军……为何帮我?”

      谢卿雪背对他,声音散在风里:“我娘也是宫女。”

      “她死时,我才四岁,连给她烧纸的资格都没有。”

      “今日帮你,也算帮了当年的我。”

      她抬步,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像一串未写完的誓言。

      萧彻望着她背影,忽然大喊:“师父!”

      谢卿雪未停,只抬手挥了挥,像挥去肩上一片雪。

      火盆渐熄,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萧彻把灰烬拢成一堆,用袖子细细抹平,像抚平母亲眉间的皱纹。

      他起身,把匕首贴在胸口,转身走向风雪深处。

      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腰的竹。

      远处,更鼓五声。

      天快亮了。

      废井旁,老梅忽然落下一瓣花,轻轻覆在“芸”字上,像谁终于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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