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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皇后夜探病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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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比外头暖,鎏金火盆里的银骨炭噼啪炸着火星。
南归甫一进门,便觉热气裹着龙涎香扑了满面,像有人拿狐尾扫过耳畔,痒而软。
她抬眼,看见沈怀璧立在榻前,素白狐裘上沾着几点猩红,像雪里落梅。
萧彧半倚龙枕,唇角残血未拭,却在笑,笑得极轻。
三人隔着三步,谁也没先开口。更漏声在这一刻变得极长,仿佛要等雪把整座皇城埋了才肯走下一格。
“南归?”沈怀璧先回过神,声音有些哑,“你怎么来了?”
南归把怀里的小暖炉递过去,炉身细白,镂着缠枝桂花。
“皇后姐姐,炉里添了当归与黄芪,暖手也暖肺。”
她声音低而软,像雪底涌出的温泉。沈怀璧伸手来接,指尖相触,方觉冰凉。
萧彧偏过头,咳出一声笑:“朕竟不知,朕的御书房何时成了药铺?”
南归跪坐榻前,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回。
“陛下若肯好好吃药,御书房便可改做诗斋。”
萧彧怔了怔,眼底那两点将熄的星忽地亮了一瞬。
“诗斋……”他喃喃,“好啊,到那时,朕写‘落梅如雪’,南归你来画梅,可好?”
南归垂眼,指尖在炉盖上又画下一笔:“可陛下要先活到落梅时节。”
一句话,像刀子划破绸缎,殿中暖意倏地裂了口子。沈怀璧蓦地别过脸去,雪色狐裘微微发抖。
萧彧却笑出了声,越笑越咳,血色漫过苍白的唇,滴落在南归的袖口。
南归没躲,任那血渗进自己的衣纹,像一株红梅生在素绢上。
“傻孩子。”萧彧喘着气,伸手去摸她的发,“你怎同你姐姐一样倔。”
南归抬眼,眸子澄亮:“臣女不是倔,臣女只是不信命。”
她声音轻,却掷地有声。谢卿雪在门外听得清楚,指尖在剑鞘上无声摩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殿内,沈怀璧忽道:“南归,今夜你留下。”
南归微愕。
沈怀璧却已转身,吩咐内侍:“取安神汤,再添一床锦被。”
她语气平静,像是吩咐晚膳添一道羹,可尾音却颤得几乎碎在炭火里。
萧彧看着她们,眼底浮起一点温软的倦意。
“也好。”他轻声,“今夜,朕想听南归读诗。”
南归莞尔,从袖中取出一卷旧册,纸页泛黄,边角卷翘,是萧彧少年时手抄的《六朝乐府》。
“陛下想听哪首?”
萧彧阖眼,声音低得像叹息:“听《子夜四时歌》罢。”
南归翻开书页,指尖停在‘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那一句。
她声音轻软,像雪落檐前,一字一句,把少年帝王早已遗忘的春朝,重新念给他听。
沈怀璧坐在榻边,握着那只小暖炉,炉身渐渐烫了,烫得她眼眶发红。
殿外,雪声簌簌。
谢卿雪仍立在廊下,肩头积雪已厚,像披了一层冷甲。
她听着殿内传来的读书声,听着听着,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太短,转瞬便散在冷风里。
她抬手,拂去剑上落雪,转身,银甲在雪光里划出一道冷弧。
未走两步,却又停下。
她回头,看见殿门半掩,灯影透出,映出南归跪坐的侧影。
那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长到几乎能碰到她的靴尖。
谢卿雪垂眸,从怀中摸出一方白帕,轻轻拭剑。
雪落在帕上,洇开一点湿痕,像是谁的泪,又像是未干的血。
殿内,南归读到‘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时,声音忽低。
萧彧睁眼,看见她睫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雪化了,还是泪未落。
他伸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眼尾:“别哭,朕还在。”
南归弯唇,笑里却带三分自嘲:“臣女没哭,只是雪太冷。”
沈怀璧别过脸,指尖死死攥紧狐裘,像是攥住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夜更深,炭火渐弱。
萧彧的呼吸慢慢缓了,像是沉入一场极长的梦。
南归合上书,替他掖好被角,又转身,把暖炉塞进沈怀璧怀里。
“皇后姐姐,你也歇一歇。”
沈怀璧低头,看见炉盖上新添的花纹——
一枝桂花,缠在剑鞘旁,花瓣细如泪。
她倏地抬眼,南归却已转身,赤足踩在金砖上,像雪上一点无痕的鹤。
殿门开合,风雪涌入,吹灭最后一盏灯。
沈怀璧抱着暖炉,指尖触到炉身里暗藏的凸起——
那是一枚小小的虎符,冰凉,却烫得她心口发疼。
殿外,南归踏雪而出。
谢卿雪仍立在阶下,肩头雪已化,银甲湿亮,像淬了月光。
两人对视,谁也没开口。
半晌,南归抬手,把一物抛给她。
谢卿雪扬手接住,是张折得极小的纸笺。
展开,里头只写一行字——
“子时三刻,玄武门。”
谢卿雪抬眼,南归已赤足走远,雪地上留一串小小的梅花印。
她低头,把纸笺凑近火折子,火苗舔上纸角,一瞬便化作灰烬。
风雪中,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傻子。”
声音散在雪里,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