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密》曹右

31、金房东慕房客

　　妈妈找过慕堇涵了，他知道。可是，既然慕呆子保持沉默，那么，他也无需挑破，继续当慕呆子眼中没心没肺的金羽希好了。
　　外人看来，他们比任何人都亲密无间。
　　实际上，他们是金房东与慕房客兼之校友的关系。
　　看着很近，说起来很远。
　　每次家里人让他搬回家住的劝说失败，妈妈定是在三天内秘见慕堇涵，然后慕堇涵再拐弯抹角的向他暗示家里人的意愿——这在不知不觉中已形成定律。
　　他不想破坏这种定律，所以总跟两边四两拨千斤，拖延时间。
　　基本上，小房子里的房东和房客都没考虑过搬家。
　　现在的日子是：周一到周五，房客六点起床忙活早餐，六点二十拖房东起床，七点吃完早餐由房东飞车奔学校，两人未有过迟到记录。自从做了房东的房客，房客每日放学后的跑步机一小时慢跑取消，改为在下午活动课时和同学们打篮球，五点放学后会准时搭房东飞车去离家最近的超市买菜回家做饭。等把七七八八的事情弄清楚也八点过半了，然后两人有作业写作业，没作业就自由活动。至于周末，有安排外出活动才会早起，不然，俩都非常有默契的睡到自然醒，接着下馆子喂肚子。
　　不为别的，就冲这么简单舒心的日子，金羽希也得竭尽所学的跟妈妈、跟慕堇涵打太极，让别人为他忧心去，他大少爷喜欢睡大觉。
　　闲来无事的时候，金羽希也会想起那个兴喜过度一时不慎的亲吻，但从没有后悔过。这是他的初吻？嘁，才不是呢，他的初吻早八百年前不知道给谁了，应该也是个尤物才对。
　　然而，他否认不了，他依赖慕堇涵。
　　这毛病可真不好。
　　“唉——”金少爷窝在按摩椅里一声有气无力的长叹。
　　电脑前查找资料的慕堇涵伸手捏起片搁在桌上的薯片放进嘴里嚼得咯咯作响，“这么好的周末，你吊啥鬼气呢？堇梵上星期不是来和你玩了一天嘛。”
　　哀怨地斜了眼电脑面前跟木头似的不会动却会吃他带回来的薯片的房客，金少爷决定再接再厉地独自抱着家庭分享装薯片悲苦的唉声叹气，顺便来首抒发情感的《小白菜》，“唉——小白菜啊，地理的黄啊，三岁两岁，没了娘啊——跟着爹爹好好地过啊，就怕爹爹要娶后娘——”
　　被那长一句短一句、光有气没有力的鬼哭一般的悦耳噪音刺激得浑身尽是列队立正的鸡皮疙瘩，慕堇涵差点直接上神符了，“你大清早的抽羊角风呐，比鬼哭还吓人。有点公德心好吧，楼上可有一才满月的孩子，你别把人给吓着。”
　　我见犹怜的又一声叹，金少爷仔细地嚼着番茄味的薯片，“我也多想才满月呀，然后和楼上那孩子比比谁嗓门大，晚上他哭的时候我也起哄跟着叫……”
　　“那我会是第一个疯的。”身边跟一就会哭的玩意儿，他哪受得了。
　　还是叹气，金少爷今天特没劲儿。
　　把需要的资料从网页复制到文档里保存，慕堇涵拿了片薯片塞嘴里就撑在椅子扶手上看没精打采的金羽希，“你不会是犯上相思病了吧？说说，你金大少爷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很好奇那女孩的魅力啊，居然能把眼睛长头顶上的金大少迷得大清早起来就窝在一边吊鬼气个没完没了。”
　　耷拉下灵动的双眼，金羽希垂手捡起地上一团废纸，正中目标物天灵盖的扔过去，立刻进入一级爆发状态，“相思你这慕家小妞了！”
　　揉着被纸团砸中的头顶，慕堇涵必须感叹：羽希的手太准了，每回都是想砸哪儿中哪儿，他身上就没能躲过去的地方。
　　捡起滚落到地上的纸团，慕堇涵一击即中，让它进了放置门边的纸篓里。
　　“我有小妞相么？慕堇梵那破孩子才是男生女相，我妈还给他买过公主裙呢。”有照片为证，虽然年代有点久远。
　　脸一撇，金少爷懒得看他，“少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本大爷不是家里的金太太，轻易就被你这外表单纯、内中狡诈的小人给蒙骗了！”他金羽希又不笨，不至于住一起这么久了还没看出来一个人的本质。
　　可是等等——他刚才说什么了？
　　悄悄瞄了眼含笑凝看他一举一动的家伙，金羽希迅速收回动作，看向窗外吃薯片。
　　慕堇涵知道羽希已看出金太太找过他，只是，他不介意，自己也就没主动开口。而今，金羽希一时不慎给顺口说出来了，倒是令他不知该说什么才不会让他产生误会。
　　“我没有答应过你妈妈必须做到什么，应该不算骗吧。”他敷衍了而已。
　　“狡辩！”金少爷拿怀里的薯片撒气。
　　慕堇涵不置可否，转身面对电脑，还是查找资料，□□隐身挂在线上，并不多加理会。但每找到一处资料他都会侧看一下按摩椅上无聊得状似有自残冲动的金羽希，手没停过地伸向怀抱着的家庭分享装，双唇开合间，呢喃着的依然是那首经典的《小白菜》，再配上他天真幼稚的神情和行为——慕堇涵觉得要把这段拍下来放到网上，准能在一夜之间火爆大江南北、红遍长城内外。
　　该把这归类于戏剧天分还是喜剧细胞？慕堇涵摇头失笑。
　　沉稳比之自家房客不及，金少爷首先憋不住了，“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视线留在显示器上的慕堇涵笑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呀？”
　　捡起自己暂时存在脚边的果皮，金少爷用它命中房客后脑勺，“因为你能驱邪！”
　　又怎么了是？慕堇涵觉得自己特冤，明明按要求问了还被果皮命中，那金少爷是想让他问呢还是不想让他问，给个准信儿嘛。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慕堇涵不能跟一低级生活技能儿计较是非。默默地弯腰拿起果皮抛向纸篓后慕堇涵才不痛不痒的说一句：“我成专门帮你扔垃圾的了。”
　　不生气？金少爷奇了，自己都是一点五级爆发状态了这小子还能忍？好，今天不把慕堇涵这小子惹毛，他金羽希改姓得了。
　　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金羽希邪气一笑，拿起抱了半个多小时的家庭分享装在身前甩了几下引起慕堇涵的注意看向他这边，然后计谋得逞地又一笑，那一大包家庭分享装顺势从他手里脱离，在空中优美的转了几圈并甩出大半薯片后不偏不倚地正好在电脑前的慕堇涵脑袋上安家。
　　受害者慕堇涵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降临在自己身上。
　　薯片哗啦啦流到受害者身上。
　　“哈哈哈——”金少爷咧着嘴笑得非常没有风度。
　　百忍成钢，百忍成钢……慕堇涵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四个字。可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名言他也是从小听到大。如今，金羽希这家伙都蹬鼻子上脸了，他再顾虑就是有辱门风！
　　一把扯下包装袋狠狠甩过一边，慕堇涵愤怒地站到已经笑得直不起身的祸首跟前，“金羽希，你别欺人太甚！”
　　略微控制住自己的爆笑，金少爷眨巴着自己莹亮的大大眼睛，一副纯善无害的神情，“我有欺负你么？刚才只是失手而已，我本来是想扔脸的。哈哈哈——”
　　结果，金少爷还是破功了。
　　“金羽希！”
　　慕堇涵真是给这火星人近亲惹怒了，一把抱起爆笑中的金少爷就要扔出去，不想脖子被大少爷先一步用双手圈住，还朝他美美的笑着，“我想回房间补眠，可否劳动愤怒的尊驾送在下一程呀。”
　　在这甜美可人的微笑面前，慕堇涵只能宣布自己无条件投降。
　　头轻轻靠在慕堇涵肩上，金少爷满意地笑开了，“你还能轻而易举地抱起我，证明我还不是很胖，应该不需要刻意减肥吧。”
　　“你除了脸看起来有点儿肉，浑身上下哪不是瘦得跟柴火似的。”一个近一百八十公分的家伙才百来斤，能有几两肉在身上啊。
　　圈紧了慕堇涵脖子，金少爷满足地轻合双眼，一脸享受的神色，“那你以后再对我好点儿呗，继续用你的花言巧语去敷衍金太太，她若出言威胁，你全当儿戏便是。”
　　当儿戏？慕堇涵想，全世界恐怕只有金少爷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无比洒脱不羁的人啊。
　　小心地把人放在床上，慕堇涵才想起身却发现脖子被金少爷牢牢圈住不放手，轻闭双目，笑容灿烂。
　　没办法，慕堇涵只好自己动手拉开脖子上的魔爪，但成效不大。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求饶似的轻唤，“羽希——”
　　顿时玩心四起，金少爷张开了眼，直视就在鼻尖的房客，笑靥如花，“叫我声公主殿下来听听，堇梵说我是高贵优雅、仪态万千的公主。”
　　为了从牢笼里解脱，慕堇涵哀叹着勉为其难地叫了声：“公主殿下。”
　　“叫风度翩翩的王子殿下。”
　　“风度翩翩的王子殿下。”
　　“叫天下无双万年无敌童颜羽希殿下。”
　　白了自己一眼，慕堇涵忍着弯腰的难受，按着金少爷的要求叫唤：“天下无双万年无敌童颜羽希殿下。”
　　两人‘噗嗤’一笑，是金少爷把慕堇涵也给逗笑了。
　　“叫才华横溢的辛德瑞拉公主殿下。”金少爷命令。
　　“辛德瑞拉不是灰姑娘么，怎么成公主了？”常识啊。
　　“那是灰姑娘又不是我。”金少爷非常贴切的诠释了厚脸皮一词。
　　好吧，慕堇涵也觉得自己没反对的条件，人身自由还在这位火星人近亲手里圈着，“才华横溢的辛德瑞拉公主殿下在上，请问什么时候能还在下自由？这么弯着身子很难受哎。”酸呐。
　　“这么点儿苦都受不了，你平时的锻炼都上哪儿去了？”金少爷就是不松手，“叫心地善良的小红帽。”
　　“心地善良的小红帽。”命苦啊。
　　“叫我最爱的羽希少爷。”
　　“我最爱最爱的羽希。”
　　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直到话音落地、金少爷‘哈哈’大笑出声，慕堇涵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不留神就说了什么，虽然是学着大少爷说话。
　　这一次，金少爷良心大发的没有笑太久，而是把慕堇涵更加拉近自己，甜蜜地浅笑着，“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会去。”
　　“羽希……”
　　“伺候这么美丽动人的我，不开心么？”
　　“不是，可是——”
　　拦下慕堇涵后面的话，金羽希坚定地把房客看进漆黑如夜的眼眸里，语轻如丝，“把我妈妈的话当儿戏，要一直当我的房客，我不说可以，你就不能走，知道么。”
　　“羽希——”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么。”金羽希顾自地重复了一遍。
　　神色轻柔的点头，慕堇涵没有否定的力量。
　　“那么，查你的资料去吧，午饭要记得来叫醒我。”语毕，金少爷轻啄慕房客的面颊后便松开了双手，还可怜的房客以自由。
　　终于能直起身子的慕堇涵站在床边，见到金少爷一脸满足的睡去也便由他去了，并给他拉过被子盖上，俯身在他眉心落下祝福之吻，“好好睡吧，我的，羽希。”
　　金少爷没看到的是，心满意足的慕堇涵。
　　所以，金少爷事后越想越不对劲儿，觉得掉进陷阱里的是自己而不是慕堇涵。可是，等他觉悟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
　　“狡猾的家伙！”
　　抱着枕头，整张脸都埋进枕头的冥羽希笑语，全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反而是浓郁的幸福开怀在飘溢，将他笼罩。
　　八年前，其实是他着了那块曾被他称之为木头、而事实上证明那是块黑心木头的木头的道儿，以至于后来逢有不满，那块黑心木总会拿一句话来堵他，“是你硬要赖在我身边的，我可没逼你。”
　　数数手指，原来已经八个年头了呀。
　　从枕头里抬头，窗外的天色已成灰白，路灯已经关闭，冥羽希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好一阵才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六点过半了。
　　一声叹息后苦笑，冥羽希撑着床坐了起来，又是长吁，神情有些呆滞，睡不安稳是其中一个原因。
　　魂不守舍地盘坐在床上叹气，手里还抓着被子，冥羽希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嘛。
　　东京已经要八点了吧。
　　昨天的这时候还在东京呢。
　　手不受控制地摸向大床冰冷的另一边，冥羽希叹着气埋下头，闭上眼睛，体味掌心及五指传来的凉意，纤指上的骨节都异常清晰。
　　用力地深呼吸抬头，没有目标地扫了一遍空荡荡的房间，没有生命的摆设出奇的死静，有令人以为是在旷野荒山乱坟地的力量，教冥羽希身不由己地浑身发冷，惊恐地退到床头，扯过被子死死把自己裹住，只露出脑袋蜷缩在角落，像受惊的兔子般不安地环视周遭静谧的环境，连红润的双唇也隐隐泛出黑紫色。
　　好冷，好安静得可怕。
　　冥羽希身体的颤抖越来越明显，面无血色的冰白，晶莹的双瞳不论看向何方都找不出可以安抚他恐惧的温暖，令他只能孤独无助地瑟缩在狭小的角落里，独品这彻骨冰寒、穿体恐惧。
　　报应么？
　　再也支撑不住，冥羽希埋首膝间。
　　窗外忽而刮起强风，刮得树木随风尽折腰，吹得白色纱帘高高飞扬，姿态柔美多情。
　　木讷缓慢地自双膝间抬头，几近空洞的眸子不明所以地看向敞开着的窗户，看到窗外风起云涌，天色骤变。而床头一角那张失魂落魄的魅力容颜却在雨云满天时意外地由突聚的悲伤驱逐了穿体的恐惧，以锥心的悲凄取代所有象征软弱的情绪。
　　“慕堇涵，要下雨了，快来把窗子关上。”
　　宛如云絮般轻飘的分贝，珠泪在眼中泛滥成灾，清音不能自己的哽咽。
　　垂眼一刻，美人珠泪终于断落，滴在被面上，渗进棉里，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证明泪珠去处。
　　“七点。”手机干脆利落的整点报时。
　　“新婚快乐，我亲爱的——高中校友。”
　　从把自己裹成粽子的被子里出来，冥羽希含着泪走到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弄堂里年代久远的建筑，一抹坚决的凄然在嘴边盛开，继而蔓延了整张面目。
　　仰望乌云密布的天际，冥羽希无能为力地闭上双眼，任眼中最后一滴泪自由滑落，去任意灌溉盛开了满脸的悲痛凄楚。
　　肝肠寸断、五内俱焚，他也还得一如既往地活下去，直到某天能感动命运，还他一个心愿，还他一个如最初般美好的秋高气爽的早晨。
　　让一切，都停留在开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