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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糜茶(二) ...

  •   很早时,师尊曾问我。
      “舒君以为,修仙者应如何对待凡人?”
      几年后,我遇见武踏浪,她也问我。
      “舒君,你观我们武宗弟子,活三百年,她们是凡人还是修者?”

      抱扑外门弟子的衣服是统一的深蓝色,上面只是浅浅绣着一些萱草的图案,在陆陆续续指点过每个人之后,我准备离开。
      “今日是我最后一堂为你们上的课了,”三个月过去,抱扑已经快入冬了,萧瑟秋风吹落紫藤绿叶,两度花开过。

      以前做师尊的弟子,师兄的师妹,没想到如今我也已经成了师妹师弟们的师姐,为弟子授课的讲师。
      或许今日之后再无见面之日。
      “诸位同门选择了丹道,无论是将其做辅道,还是主道,希望都能顺从自己的本心,抱扑守真。”
      “修道恒久,修心恒久。”

      无论是修者,还是凡人。
      人族,生生不息。

      那时的两个问题,武踏浪的我说了。
      但我仍旧不知道如何回答师尊,十岁时候,我还不懂修者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即使当时我踏入筑基,谁都夸我一句天才。
      什么是天才?
      什么是修者?
      原来我是修者吗?

      可是我和不能修炼的凡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是强弱之差,还是寿命之论,或者时光感受?
      我不懂,就问师尊,“我是修者吗?”

      他看了我一眼回答说:“是。”
      “可是修者到底和凡人区别在哪里,师尊,没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不懂。”

      “凡人百年,朝生暮死,而修者,逆天而行,有大能者,飞升不死。”
      “凡人千年传承一壶酒,几轮王朝,百年珍籍,而修士,一剑破万法。”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人,活着是生,能呼吸是生,能为欲/望而行走是生,能流泪是生,能吃吃喝喝是生,草木精怪……”

      师尊还没说完,我那时很没礼貌就插上一句。
      “那师尊是修者吗?”
      他回答说是。
      “师尊,既然你是修者,生说了那么多,你能不能告诉我,死是什么?”

      “死?”

      他却嗤笑一声,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露出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远方。
      而且有某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他虽然看着远方,却更像是对着我说话。
      “舒君,若是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可我不懂,师尊。”

      我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他的表情如此奇怪,像是厌倦又像是期待,师尊会期待死亡吗?
      “你会的。”

      师尊想死吗?那时我便好奇了。

      我刚回到逐玉峰,师兄还在堂中未归,师妹师弟们在山林后练剑,师尊却来了榕树下。
      我躺在摇椅上,他挡住了光。
      “你那个旧相识,准备葬在哪里?”

      可我哪里有什么旧相识?
      正当我疑惑时。
      他熟练地夺过我的储物袋,叫我打开,然后一点也不见外地掏出白骨,望着他手掌中的那具残缺白骨,我心中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和难过。

      “谁……”

      我不记得了,或许真的是某位旧相识,师尊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流的泪水就颗颗滴在地。
      好狼狈,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你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舒君。”
      他叹口气,我小心拿过了那堆白骨,泪水还是向下落,那股莫名的愧疚越来越大,可我真的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但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

      那具白骨我收好了,待到我想起,一定会带着葬进那个人想去的地方。
      “真是个小孩。”一边的师尊抬起我的脸,用他的手帕替我摸干净泪水,然后堵在我的眼睛上,令人梗着,他吩咐我不许再哭了。
      “哭得让人心烦。”

      好了好了,知道师尊嫌弃我了。

      师尊自我记忆起,从没有靠我这么近过,我们之间一般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否则就是由人隔开,不奇怪吧?就是终究有些迷惑,他似友,唯独不似如父的师,但我也接受了。
      于是当我逐渐平息,便很不好意思。
      又不是四五岁了,男女有别。

      我推推师尊,想要拿下他还掩在我脸上那张吸满泪水的手帕,辛辣的苏合香气下,他忽然开口。

      “还记得我问过你,修士该当如何应对凡人吗?你当时不耐烦听生是什么,现在怕是也同样,当年,你缠着我问死。”

      “舒君,死,便是如同你手中故知这具白骨一般,但这是凡人的死,他们有许多称呼,谢世、长逝、崩、卒、陨、夭折、登仙、被难……若是修仙者,死亡只有两种可能,便是寿元已尽与不幸陨落。”

      苏合香太浓烈了,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想推开,我讨厌,我发觉。
      我不讨厌师尊,但我讨厌这股香,即使他问我时我回答说喜欢。

      “若是你某日想起他是谁,他若是和你说过想在哪里长眠,你便可以埋了这具白骨,还了这份情债。”
      我一时郁郁。

      “师尊,那修者死?”
      他拿开了我脸上的帕子,天色已经昏黄,我听见暮雪三人回来的动静。
      她们似乎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带着小师弟一同蹦蹦跳跳地吵闹起来。
      “修士寿元尽,则可以将满身灵气血肉都还与天地,化作春风,化作暮雨,化作黄昏,化作灵脉,”
      身死道消。
      徐纯想。

      “但也可以如同他一般,同凡人一般,”师尊说的是我手中的白骨,“留下躯体,或者留下机缘分魂,由至交亲朋葬于大地高山。”

      “不幸陨落,则是堕于雷劫或者争夺。”
      他的声音渐轻,轻到我差点听不清。

      “师姐!我们回来……啊,师尊您也在啊……哈哈,我们手里什么都没拿,马上回去练功了!”是姝手中拿着一条大鱼,正扑腾着想要逃跑,一看就是从灵兽园薅来的。

      我仔细想要看几眼,总觉得这鱼不对劲,看起来,倒像是开了灵智。

      暮雪看见师尊就拉着她赶紧走了,农禾在一边试图装作自己不存在,嘴里还低声疯狂念叨着,“师姐师妹快走快走啊!”
      若是开了灵智,那暮雪师妹她还真是胆大包天,敢跟着她一起的其他两只,也是。
      笨。

      笨蛋啊,我捂住脸,那份说不清的愁绪伤感一时间烟消云散,捂住脸,是为了不让师妹师弟们看见我疯狂翘起来的嘴角。
      有人要挨打了。
      入夜,我同晚归的师兄一起去归还了那条已经开了灵智的鱼,鱼下灵池前我们默契地同时远离,没让它甩尾一脸的水。

      照顾灵兽的夜长老鼓起那张可爱的脸,她以为自己是十分可怕的样子,跳起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想要跟着一起上逐玉峰讨个说法。

      还没上逐玉峰,她便听见了络绎不绝的弟子惨叫声。
      直穿云霄。
      “师尊!饶命啊!徒儿再也不敢了!我真的错了!啊!我再也不敢去灵兽园偷灵兽了!师尊!别打我了!”
      这是主谋千暮雪。

      我的三师妹。

      也是她操纵傀儡逗出了最好吃,肉质最紧嫩的这只灵鱼,池中大多都没有开灵智,她也是真的天命之人。
      天注定她今日该有此一劫。

      师尊不太喜欢武力教育,从小到大师兄护着,我倒没领教过,但看水镜,也没有多凄惨,他不过是强制性将傀儡泡到荷池被同样开了灵智的鲤鱼追逐罢了。
      一报还一报。

      “师尊!你要打打我吧,师姐师妹她们没做什么,是我抓上来的。师尊,好痛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不跟着师姐师妹她们一起去偷灵兽了!”
      “你放过五师妹,她身体弱,你打我吧师尊,别打师姐师妹了!”
      求仁得仁,求打得打。
      师弟,你笨笨的。

      我的嘴角抽了抽,你抓得上来吗就乱承认,这下好了,师尊给你丢下玄冰,让你扛到它融化。

      夜长老已经不准备劝师尊交出这三人了,她甚至还想为三人求情。

      是姝身体弱,于是师尊惩罚她为受伤的外门弟子吹一月的唢呐助疗。
      师兄告诉我,师妹的音疗很有效,但是从此在杏林待过的弟子都绕着她走。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从此是姝再也没有上过宗门美人榜。

      与此同时,三只小的还被罚着三个月都要去灵兽园清理,师尊压着去的。

      “你觉得我罚她们罚得重了吗?”
      确实有点吧?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瞬间,开了灵智的,被抱扑养育的灵兽确实不应该随随便便当作食物处理。

      “不,我只是没料到师尊会这么生气。”
      第一次见师尊失态,到如今躺在摇椅上,谈起这件事情仍然脸色不好看。
      “万物有灵,若是你师妹师弟吃的是没有灵智的,随便什么,若是欢喜,我拿出灵髓给她们当零嘴也好。”

      徐纯叹了口气,他本来在许舒君十四岁时就不想收下这三个来路不明,命数不定的弟子。

      “从凡人踏上修途,除去无垢灵体,天命所向,都很艰难,即使是天才,雷劫、心魔、抢夺天灵地宝,什么不危险,”
      他又叹了口气,我起身给他泡了壶茶,师妹师弟们还在哼哧哼哧地给灵兽园处理排泄物,品了口茶后,他继续说,

      “抱扑不收域外天魔,而魔修若是修士堕的,还有自己的脑子,警惕之下,向善的魔修则可以交流,谁没有自己的难处了,不能一棒子打死。”
      “可域外天魔则是一生下来就善恶不分,以恶为乐。”

      “欺凌弱小,只为喜恶杀戮,吃人肉喝人血,挖出修士的灵根吃。”
      “幸而万年难得一见,每每一个,都会掀起修真界的腥风血雨。”

      “而灵兽灵植,没有生出意识,便是天灵地宝,伴生是我们的敌人,毕竟,我们是要从它们手中抢夺,不抢夺,天然对立,免不了沾染因果,这也罢了,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挡道者,杀。”

      他垂目,正当我想问,又复开口。
      “可门中的灵兽,甚少生出灵智,但只要生智,没有机缘前,它们只是不能化形,未开性,一百年一岁,可视作幼童,你师妹师弟,不应该因为想吃,就抹杀它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舒君,修者亦然,你可知凡人几何多?”
      “弟子不知。”
      “抛开筑基下的修者总计不过五十万,而凡人,共计一千万。”
      “今日你师妹师弟们杀得了那条鱼,来日,便会变成目空一切的人,对待凡人同样会随意决定他们的命运,而修者最不应该对待凡人如蝼蚁。”

      “修士,不过是另种天地刍狗。”

      “若是阻碍你的修行,无论是谁,你都可以除掉,可如果你们本无因果,舒君,我希望你记住,不要随意结下怨缘。”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他:“师尊,那我和你算什么,孽缘还是善缘?”

      他抬头,这次迷离的目光终于投在我身上,也终于不再是空洞的了,但只是浅笑。
      “舒君。”
      “你是为师的善缘。”
      可我总觉得他在骗我,但又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骗我的,如果我不是善缘,似乎也不应该被接进抱扑,做他的弟子。

      想不通。
      他坐在一旁的摇椅上,苏合的香气逐渐被风吹散,终于没那么浓了,我看了眼师尊。
      “师尊,你可别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他大笑出来,我便当他默认没说谎了。

      我竟是师尊的善缘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糜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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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日更至正文完结,上午八点至十二点间,节假日偶尔双更 新画了封面和人设owo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