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她先觉（gb）》CC是谁谁

121、芃芃（七）

　　邪佛轻轻笑了一声。
　　但她还能继续活着，这太好了。

　　“或许你会觉得我莫名其妙。”
　　许舒君还真的这样觉得过，但和她第二次见面，也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的现在，她已经不这样想了。
　　但被看透，难免心中有些尴尬。

　　秦海淮却不甚在乎。
　　“我真的拿你当朋友，许舒君。”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怪，她们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我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我讨厌我的宿命，包括现在，无法自由，不得自由，甚至连死亡，都无法拥有。”

　　秦海淮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活。
　　她想换种活法，最好。
　　“我想痛痛快快地自由活一场，不管做什么都好，可是桃夭山外，又哪里有自由呢？我没法自由了，这辈子。”

　　为什么她不想活下来呢。
　　因为她是个懦弱的人，她不想再面对人，不想再看那两个孩子长大，她连做自己的资格都没有了，甚至连死亡都要靠别人给予，不得自由。

　　“我其实真的一点也不想做谁的母亲，无论它是什么性别。”
　　“我想做秦海淮，只做秦海淮。”

　　可她做不了秦海淮。
　　她跳不出母亲的身份，也逃离不了这里，她此生再也无法自由。
　　所以，她不想再活下来了。

　　秦海淮也知道，许苒是想要她活下来的，她不是真的不在乎她会因为杀死自己而痛苦，只是这个办法，对她们都好。

　　她在强迫许苒做侩子手，而她做一个受害者，这种方式是很快。

　　虽然，两方都会痛。

　　长痛不如短痛。

　　她不死，或者她不死，那两人便会在这个秘境中耗到对方死去，她不想，也不愿，秦海淮不想和唯一一个曾经认真倾听过自己苦楚，尝试了解她痛苦的人，自相残杀。

　　“我很自私，但我还是想你帮我，我还是想你帮忙结束我的痛苦。”
　　“死亡，对我而言，是结束无法自由，结束无尽痛苦唯一的方法。”

　　在这一年，她虽然没有醒来。
　　“我听见了你挥剑的声音，一日一日一夜一夜一月一月，再到一年，舒君，你辛苦了。”

　　她的木剑逐渐变短，直至如今。
　　这把剑再也无法被称之为剑。

　　邪佛滴下了一滴血，从她开始支离破碎的身体，许舒君看见了她眉间那一点红，为什么之前没看见呢？

　　是因为，秦海淮主动想要赴死啊。
　　“对着这里，砍下来。”
　　“只需要轻轻一下，就好了。”

　　她就会死去，便是如此简单。

　　“若是，你真的变坏了，这个世界的黄泉碧落我先去看看，或许，我也没办法惩罚你，但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是誓言，还是什么，

　　“是你要继续看尽这片河山，替我的这一份，你要好好去看。”
　　你比我自由，你一定要自由。
　　“这便是我的最大心愿了。”

　　许苒沉思，对她忽然提了个问题。
　　“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她久久困于樊笼。

　　秦海淮没有说，只问她。
　　“这个名字是不是比秦招弟好听多了？好听就好了，其它不重要。”

　　许苒看了她说这话时，眼睛是闪闪发光的，里面的鬼魅都散去了不少。
　　她没有挖掘她的痛苦。

　　若是她们不必一死一生，有更多时间，或许许舒君会等秦海淮愿意说给她听的那一天，可她们没有时间了。
　　腥臭的血液凝固成的海水在上涨。

　　邪佛对她说。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

　　“今日，我清醒过来了。”
　　“用你的剑杀死我吧。”

　　“在杀死我之前。”
　　“舒君，你可以替我做件事情吗？”

　　无数次在白骨中照耀过她的月光倾洒在佛的身上，那些婴孩长出了血肉，不再朝她喊叫妈妈，而是爬到这座巨大的佛身上，每一处，每一边。
　　她们啃食着这尊邪佛。
　　她们请求这尊邪佛庇护。

　　求生本能罢了，秦海淮心中已经不疼了，身体上的疼痛则麻木了，反正这也不是她本来的身体。

　　许苒在此前只见过她一次。

　　这是一面的情谊，却要用她死来偿还，许苒甚至有些唾弃自己。

　　她有求，反倒另许舒君心安。

　　“你说吧。”
　　即使秦海淮不会坑她，但许苒从不在感动上头时，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若是我能做到，在杀你前，对天发誓，若是违背，此生不得飞升。”

　　天道此刻倒是给面子地闪雷一道，表示它在听，随时有效。
　　许舒君说自己冷静，但动不动就发天道誓约，即便是什么都不了解的人。
　　也会觉得她疯。

　　邪佛噎了噎才开口。

　　秦海淮没想过她竟然会这样，但她也没有拒绝，因为只有誓约，或许会让活着的人感到心安。
　　既然能让她感到心安。

　　她又何须拒绝。

　　“我生下来的，是一对女孩。”
　　“这世道艰难。”

　　“许苒，你可以替我护着她们，不要让她们走上和我一样的路，不要让她们日日夜夜都被人蹉跎吗？”
　　“我想她们多看看宅院之外的世界。”
　　“我讨厌我过的日子，一日一夜一月一年，每每更甚。”

　　她望着她。

　　“我想她们不做别人檐下的宿燕，我想她们拥有我没有的自由，多在外面走一走，就算成亲，也要是她们自己愿意。”

　　“或许她们也会跳进别人的屋檐下，主动踏入陷阱，可是，我希望她们是自己选择的，那样的后果算是她们自作自受，许苒，你能替我护着她们吗？”

　　只是护着。
　　许舒君想，岁宁一有岑夫子，照顾个二十年没什么问题，她此番，怕是回山后，也没多少时间能待在山上。

　　山神没想过她会活着，唯一坚定她会活着的，便只有她自己。
　　其它人不是期待就是期待。

　　活着回去，得借力东风，让山神不敢，让自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许舒君做好了利用别人的准备。

　　“好。”

　　她能护着她们，直到二十岁。
　　桃夭山一直都希望有更多弟子，她若是在二十年间突破至金丹，便也可以作为测试灵根的副执法人员，而那对姐妹都有不错的灵根，若是她们想。

　　桃夭山对她不行，对秦海淮不行。
　　但是，对她留下的姐妹俩却是不错的修炼地，资源有，地位有，她二十年也不可能创造个比桃夭山更好更大的庇护地。

　　至于赵芸晴会怎么做。
　　她是个利益至上的人。

　　那两姐妹灵根卓绝，是对很好的助力，许苒觉得她不会杀了她们，反而会像对待她哥一样，好声好气地控制着。
　　她一向如此。

　　“我答应你。”
　　“我会让她们选择自己的路。”

　　“但你会恨我，将来带她们进桃夭山吗？秦海淮。”
　　即使，我们相遇在此都是因为她。

　　“我不恨你，许舒君。”
　　她恨的，一是桃夭山神，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三是这吃人的世道。

　　她为什么要恨许舒君。

　　在桃木彻底刺穿她眉心前，许舒君问她。
　　“我可以把你的名字说给她们听吗？”

　　“可以。”
　　桃梗剑提起的那一瞬间，她听见邪佛压抑住痛苦的哭泣声。
　　“替我划掉那个名字，刻上我。”

　　修者用断掉的剑，在她的眉心认认真真地刻上了三个字———秦海淮。
　　黑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尽。

　　佛快碎尽了，许舒君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月门，她的手满是黏/稠黑血。

　　或许是她刻字时，或许是秦海淮向她坦诚自己的内心时，又或许那些没有机会成长的孩子们知道了自己不被欢迎，知道自己不会拥有母亲的怀抱时。
　　沾到了，

　　千佛莲只余下骸骨们委委屈屈的呜咽，回荡这个只剩下水天月和佛的空间内，人借月门踏出时没有任何阻拦。

　　将死之佛，其实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她是秦海淮，不是秦招弟。

　　秦海淮想起这个名字，就笑得越发接近她做人时的温柔，也越来越，许舒君想，是什么？
　　越来越什么？

　　或许是越来越活泼，绽放着生命舒展的光芒，耀眼、自由。

　　是秦海淮靠近想要却不得的自由。

　　“她们若是还没有名字，姐姐便叫武海，妹妹叫武淮吧。”
　　“武功、武力、武器，多好的姓啊。”

　　“我的母亲就姓武。”

　　秦海淮也没有那么讨厌自己的姓，可如同她渴望自由。

　　秦是她父亲的姓，可惜她生存下来后，便也忘记了，她的母亲叫武永啊。

　　她做了最叛逆的事情，是改自己的名，却怎么忘记改自己的姓了。

　　她现在没时间了。
　　“我们会再见吗？”

　　许舒君看她垂目，然后睁开眼睛，灿然一笑，她倒是真有几分像传说中的神佛了，邪气鬼气都散得差不多。

　　“会。”
　　许苒想，她们一定会再见，只是，不会再见在桃夭山下，不会再以陌路人的身份再见。

　　她释然了。
　　“不要再叫她们继承我的姓，我不想她们想起不自由的我，你和她们说我也姓武吧，这样，她们便会以为我是个强大的人了。”

　　“我生在海边，却走了这么远，葬不回大海了，舒君……我真的很开心，幸好杀死我的人是你，不是别人，不然，不会有人再听见我的…痛苦…了。”
　　邪佛忍住杀戮欲望。

　　她仰起头，泪水一滴滴滑落。

　　许舒君举起桃木梗。
　　“我答应你。”

　　她答应她的一切希望，许舒君以前自由，以后也会带着她希望的那份自由，逍遥肆意地活下去。

　　后来，许舒君出了秘境，因为是在桃夭山和邪修的交界处，赵芸晴管控最薄弱的地方，再加上千佛莲炸了，遍地都是骸骨莲花，她在的地方成了一片无法管控的沼泽地。
　　她不知道许舒君还活着。
　　二十六岁的许苒等待着，直到被一个实力不错的大能捡到，恰好他有事去找山神，许舒君终于能回山了。

　　“仙人，许久未见。”

　　在大能的庇护下，许苒上了山。
　　赵芸晴皮笑肉不笑，甚至大能还有几分喜欢许苒，这次，她该怎么杀她？

　　结仇。

　　她安抚了疯魔的哥哥后，火速下山，带着岁宁的岑夫子和两个小女孩，一同住在了交界处住着，那里有阵法。
　　没有山神，没有死亡威胁。

　　哥哥没能跟来。
　　“我知道你和她立了契约，只为了把我带上山，只为了我们安宁。”

　　许舒君一直都知道，哥哥最爱她，所以，她也不会怪罪哥哥无法下山。
　　因为这是哥哥为她做出的牺牲。

　　许魏洲抱住他的妹妹，她瘦了很多，但眼神坚韧了许多，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许多的苦，而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甚至只能在这里等着妹妹回来。
　　“哥哥，没关系的，只是相隔千里，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家人。”

　　“怎么可能一样，舒君，为我留下吧，我不会再让她伤害你了。”

　　舒君轻轻地推开了他。
　　“哥哥，不是因为她要杀我，我才走的，我依赖你太久了，也迟钝太久了。”
　　“你成长得太快，而我却很慢很慢，我想，是时候，我要踏上我的路了。”

　　“就算会很痛，会很难。”
　　许魏洲看着说话的妹妹，意识到什么变了，而这变化，发生在他无法触及的过去、现在、未来，他产生了巨大的惶恐。

　　“我也要走下去。”
　　可他不敢留下妹妹。

　　他怕妹妹恨他。
　　他怕自己连累妹妹。

　　“哥哥，你也会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对吗？”
　　可没有妹妹的路，哪里算是路。

　　许魏洲快要溺亡在无垠的苦恨中，为什么妹妹变了，为什么妹妹不能一直依赖他？为什么，为什么妹妹就这样走了。

　　是恨，是爱。
　　他抖着嘴唇，回答。
　　“对。”

　　不要走，不要把我留在没有你的桃夭山，妹妹，你回头看看我啊，妹妹……
　　妹妹跟着那个仙人走了。

　　一次也没有回头。
　　“妹妹！”

　　她仍旧没有回头，只是暂且停留了，许魏洲想要去抱住她，那个仙人却带着她御剑离开了。

　　妹妹，是哥哥太弱小了，才会让你离开我，许魏洲陷入了无数个自毁圈套。
　　许舒君不是不想回头。

　　她也舍不得哥哥。
　　所以，她不能回头，不能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