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芃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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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魏洲过了人生中第一个和妹妹彻底分离，无法获取她任何音讯的年岁。
他几乎是被迫地明了人族的两面三刀，假心假意，他学会了更深一层的谎言，也越来越不会表达自己的心。
这是逆向的成长。
虽为成长，但更像是将他藏在妹妹心上那一点点的真实，变成了婴儿一般的，小孩子是无法理解大人深意。
“哥哥，你真的很笨。”
妹妹说的对。
哥哥真的很笨。
她没在他身边后，他什么都做不成。
本来就笨，这下他又成为了骗子。
不高明的骗子，在最开始说谎时，是很难分得清，自己的话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如果这样了，那还怎么骗过别人？
成为高明的骗子前，愚蠢的许魏洲失败过很多次很多次。
他试图骗桃夭山神自己不在乎。
失败。
他在意得要死。
他试图骗桃夭山神自己不会想跑。
失败。
他说这话的时候都在准备跑。
他试图骗自己，自己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愤怒，一点也不想杀了山神。
失败。
他都快气死了。
这样的谎言，他自己都不信，说出来多肯定，多气势汹汹又如何，全被看破。
骗子的骗术也是需要一步一步的失败来进行积累，许魏洲逐渐明白。
完全虚假的谎言，极容易被拆穿。
他还不懂，谎言应该半真半假。
但他又能如何呢。
不是许舒君离不开许魏洲，一直都是相反的，是他离不开妹妹，离开妹妹后，许魏洲无法继续生长。
他才是那株缠绕着杂草的寄生蛇。
可惜，许魏洲看起来太强了，而许舒君又太弱了，修仙界都欣赏强者，这种实力的悬殊，更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杂草依附于寄生蛇。
实则，是因为他必须依靠她。
天魔将自己变成了人不人、魔不魔的模样，同另一个种族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产生了病态的依恋。
这种依恋因为她的纵容，滑向更深处，形成了如今的，没有她，许魏洲就成了一个废物的局面。
而山神未尝没有觉察。
“所以呢？他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去死吧？太可笑，而且，也太脆弱。”
会。
许魏洲会。
桃夭山上，这只不愿意吃除妹妹以外任何人情绪的天魔几乎快要饿死，他整日整日不出门，只待在屋子里，将还有妹妹气息的所有东西堆成一座小山。
整只魔埋在里面，默默流泪。
妹妹的衣服、妹妹的另一把木剑、妹妹的灯笼、妹妹的丹炉，蛇尾牢牢地勾住这些东西，他的泪水不是血。
妹妹总会回来的。
许魏洲比世上任何人都坚信这一点。
因为似乎除了绝食这一个能惩罚自己身体的举动外，他好像什么也做不到了。
妹妹知道了，一定会看不起他吧。
哥哥不再无所不能，甚至连救回她，带着她一起逃出桃夭也做不到。
他试过逃下山去，但许魏洲被上山时的契约坑了，百年之约。
百年之约啊。
他原本以为这会很快，百年。
原来，百年这么漫长。
这仅仅是第十个春秋后的第六个春。
想死，可是要把自己饿死的那一瞬间，他想起，妹妹还活着，如果他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妹妹可能会怀念他，可能会记得他，但是，他便再也不会是妹妹最重要的人了，所以，他要活着。
活着，才有和她再次相见的机会。
活着，他便开始折腾自己。
反正也死不了。
天魔一边吐着血，一边无法控制自己的腿脚，在契约下，他被迫回山。
“妹妹……”
弟子们见怪不怪，对他的血泪视若无睹，仙人吩咐过了，不用担心。
而他的血眼和蛇尾还没有展示给除了敌人之外的任何人看过。
除了妹妹，她装作自己不知道。
可三岁的小孩颤抖着拥抱他，许魏洲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只是。
那种恐惧，他已经不再希望从妹妹身上感知到了，许魏洲只希望妹妹能回来，能回到他身边。
“妹妹、你怎么…还不回来……哥哥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快回来吧……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出去了……都怪哥哥，你才那么危险。”
他个废物，只能感知妹妹正在受苦。
他现在有些太想念妹妹。
他太想念妹妹怀抱的温度。
【我一定要杀了她。】
许魏洲一定要杀了赵芸晴。
“可是哥哥没办法来找你，妹妹，你一定要回到哥哥身边，好吗？”
他除了祈祷，别无他法。
山神对这些情情爱爱向来不感兴趣，她一心只想着许魏洲快点接受他妹回不来的现实。
然后开了秘境。
再从里面拿着许苒的尸骨做威胁，逼他做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剑。
“真烦人。”
最烦这种人了。
但又庆幸，幸好他没有直接变成千暮雪那样，许苒吊着他的理智，使他看不见情爱之外的一切。
尽管，山神继续修炼。
【真是一对好兄妹】
赵芸晴也想过要是计划失败会怎么办，没关系，她可以杀了他啊。
不能为她所用的刀剑，就是敌人。
山神无法完全杀死天魔，或者说这世上任何人都无法彻底杀死天魔，但她至少，可以打碎他的皮囊，将他的灵魂禁锢在桃夭山，做成法器。
至于万年后，再等他复活？
她又不打算活那么久，她做了很多对人族算是好事的好事，可赵芸晴无法欺骗自己，她做了很多，比做过好事还多的坏事。
舍小保大。
舍了许许多多的小。
她这种人，是不配活到千暮雪被杀死，妖魔被镇压在月灵界河后的。
若某日邪不胜正，她将会是战后第一个被清算的“邪魔”。
但她并不后悔。
“我会杀了你，若是你要做下一个千暮雪……”
一个可以不声不响砍断自己全身的女人，很难心慈手软。
山神没时间去想自己的对错，因为，在她心里，牺牲小，保全大的利益，才是她那时需要追求的。
至于被牺牲的？
赵芸晴会愧疚的。
但山神不会。
许魏洲的血将他整个魔都弄脏了，他最爱的那种颜色也彻底脏了。
“我不会成为她。”
千暮雪杀了许族所有人，杀了她的母亲，父亲，千暮雪是妹妹最恨的人，最想杀的人。
许魏洲不怕会死在她手中，但他害怕被许舒君讨厌。
他只在乎妹妹。
“我不会做千暮雪。”
那样会被妹妹讨厌。
他才不要。
不能伤害人族，不能动摇桃夭山，身上偏偏又有契约限制，这该怎么办？
再试试逃吧。
逃吧。
逃出这里吧。
逃出这里，再去找妹妹在哪里。
可是事情发展并不顺利。
许魏洲第一个月就逃了将近三百次，平均下来每天跑十次，没有一次成功。
山神对此感到烦躁，她认为许魏洲是可以多点时间接受。
毕竟还是年轻人。
可是年轻人也太有劲了吧。
于是，山神将他直接软禁在了他的院子里，其中，不知受到谁的启发，她还利用他没控制好四溢的魔气，通过阵法转化成了护山大阵的能量，山神很满意。
许魏洲却没有让她白白地得到好处，某天夜里，他的魔气四溢，冲天，直接将护山大阵戳了个破洞。
“你！”
山神这下也顾不得契约，分出一半灵智，强行将他关在小院子里，不允许他出去，不允许他再捣乱。
也没有再用他的魔气了。
“妹妹，你不要讨厌我，她骗了我们，哥哥只是想要报复她，舒君，你回来后，一定不会讨厌我，对吗？”
他的确没有伤害人类，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可能是笨了点，但是，却可以让山神感到不快。
而山神将他关在屋子里后，布下了层层阵法，不是想绝食吗？那就绝食个够。
天魔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待中，耗尽了能量，抱着那日妹妹的桃木剑，陷入了沉眠，他第一次尝到了苦涩的眼泪味道。
而杂草正芃芃生长。
她的生长或许的确应该感谢山神。
山神轻敌了，因为杂草太废，所以她知道许舒君睡着后，便什么都没管，只是偶尔操纵里面的骸骨们，吸取灵气，然后转化为桃夭山千里屏障中的一点能量。
同理，许魏洲沉眠后，这位山神也没管，她的确有自大的资本。
赵芸晴，合体大圆满。
可许舒君不会感激敌人，尤其是想要杀死她，促使她和哥哥分离的敌人。
她在出秘境后深深地恨上了赵芸晴。
是敌非友，哪怕第一个变强的契机源于她，也是敌，非友。
那一年过得很苦。
许舒君已经记不清，她到底是怎么从秘境中无休无止缠住她的白骨中出去了。
她还记得，那轮月亮里出现过佛的模样，或许，至少她可以相信月亮。
月亮会是门吗？
她可以从这里逃出吧。
至少，还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她不记得自己从骸骨中醒来后，看见自称天道的女人腾在半空中的惊讶，她也不记得自己看见这群不断想要往她身上爬的白骨后，所产生的恐惧。
她只记得哥哥还在等自己，她只记得自己满腔满血的愤怒，以及为什么，她不能活下去？
许舒君是害怕鬼的。
但是当第一只骸骨握上她手时，昏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但许舒君只是感到无穷无尽的愤怒。
她愤怒。
“要合作……”
她不想听天道说的合作或者其它什么，许舒君的脑子全部都是愤怒。
“滚开！”
她挥开了缠住自己的白骨。
而天道摆摆手，继续腾在半空中。
“你火气也太大了。”
可是，她也是这一切推波助澜的凶手，许舒君不信她，也不信她嘴里面的合作，从她提前让孟姑死去那一日。
许舒君藏住了对她的恨。
也可能是因为，她太弱了，所以天道即使知道，即使感受到了，也仍旧不放在眼里，不放在心里。
这份恨意，也算是被她纵容出来的。
天道和赵芸晴的共同点，便是身处高位太久，已经忘记了斩草要除根这个深刻道理，而这也是许舒君从她们身上学到的第一个教训。
为什么，她只是想要变强而已，她只是想要站在哥哥面前，告诉他我们永远在一起吧，她只是想要带着哥哥离开桃夭山，让哥哥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而已。
是谁在害她？
桃夭山的仙人们吧。
天道看她从白骨中跌跌撞撞地朝着半空中的月门走去，说：
“杀了你之后，想想谁会获得好处？你那个哥哥，可是一心只想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芃芃（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