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芃芃（三） ...
-
桃夭山新增一颗望妹石。
那时还没有望妻石、望夫石这个概念，但许魏洲的确快成了望妹石。
他整天张口闭口妹妹妹妹。
其实早在生辰之约前，或许从他被许驰骋带回许族后，还没有完全诞生意识的灵胎便准备好了，为许舒君献出一切。
在许魏洲心里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妹妹还会有许许多多个生辰过。
在他这里，最重要的，比他自己还重要的，是她，是妹妹，是一辈子都不会分离的妹妹啊。
其实他完全可以带着她，可以离开桃夭山，只要妹妹想，两人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过得风生水起。
可是其实许舒君是不想的，尽管每次出关，她都要拉着自己把桃夭山的人从上到下的吐槽一遍。
可是，妹妹还是感激的，她感激桃夭山神这位仙人为庇护桃夭山方圆千里的凡人，伴随着时不时吐槽为什么不许凡人选个城主的小声吐槽。
许魏洲每次听见。
他都不做声。
因为他知道山神已经疯了，为了更大的人族利益，她可以牺牲一切。
一个连自己身体都可以毫不眨眼手起刀落地斩断，连头带魂，嵌入桃夭山四方五面的女人，对待别人更是不会心慈手软，一切为了更高的人利益。
可妹妹不知道。
他没有让妹妹接触到，他怕妹妹彻底失望，虽然桃夭山千般不好，但的确相对和平，尽管这和平所付出的代价很血腥。
可是，和桃夭山神做出代价交换的，是许魏洲，妹妹并不需要承受。
是他要妹妹上山，是他要妹妹陪着自己，是他，就应该承担这一切。
许魏洲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已经习惯替妹妹承担一起了，哪怕是从此后下黄泉，也无愧于许驰骋，但许魏洲仍旧喜欢这样做。
他希望妹妹多依赖他一点，更多依赖他一点，他希望和妹妹永远不分离。
等待妹妹的日子漫长而甜蜜，这还是长大之后，第一次位置对调。
从前总是妹妹在山上等着他出关。
原来一天可以这样长。
许魏洲没有再分出一半灵魂，去月灵界河下面偷吃千暮雪的邪修属下们。
他只是默默的等待着妹妹回家，默默的，默默的，嘴巴里，心里总是念着，妹妹妹妹妹妹………像是疯子。
像只不知道这样很粘人的疯子。
许魏洲。
他是一个比天魔还要傻的天魔。
他是一个比凡人男子还不懂的收敛爱意却不自知这是爱的傻子。
每次必须要见人时，他便会戴上妹妹为他做的生辰礼。
用粗糙的牡丹木簪将自己的长发挽起来后，揽镜自顾，一切完美，许魏洲昂首挺胸，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高傲，无时无刻不在刻意炫耀。
超不经意让别人看见这根簪子。
妹妹出生在雨水时节，而他则出生在雨水之后，之后，之后的还要之后。
秋分。
许舒君走前，满怀歉意。
“我没法给哥哥过生辰，上山后哥哥也一直忙着闭关，这次也还是没法赶回来，所以我给哥哥早早准备好了。”
许舒君掏出礼物前，看着迫不及待伸手的许魏洲，深感歉意的她认真地说。
“就是有点丑，哥哥可以不用戴着，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擅长选礼物，而且我这三年连门都没出过。”
“我想了好久，发现哥哥喜欢的东西很少，我也不能把自己送给哥哥，哥哥也不要考虑明年送自己给我！我是说真的！”
许舒君看见她哥眼睛亮起来，就觉得大事不妙了，她哥要是真送他给自己怎么办，她便急忙添补丁。
许魏洲才知道原来人类可以这样送礼，但是妹妹认真地切断了这一可能，他只能遗憾地选择放弃。
妹妹的意见很重要，要是她生气了，要好久好久才能哄好的。
许舒君看他像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牡丹木簪给他。
“所以，我做了这个。”
“哥哥，我最喜欢牡丹了，你也会喜欢，对吧？”
许魏洲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刻的是牡丹，但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拿走，挽了个发，紧紧地插在自己头上了。
“对。”
妹妹喜欢什么，他的确就会也喜欢什么，天魔并不懂什么叫爱屋及乌。
“哥哥很喜欢。”
他只是真的很喜欢妹妹。
也很喜欢这个簪子，许魏洲越看越漂亮，虽然实际上，这个簪子真的很抽象。
舒君不送他喜欢，舒君送了他也喜欢，许魏洲对她是真的毫无底线。
如果不是许舒君说不要送他给自己，许魏洲是真的会送自己给她。
往常妹妹可从来没有和他送过礼物，毕竟他也没说自己想要，可收到生辰礼物，他又怎么可能不雀跃。
“这牡丹木簪很美，妹妹可真是心灵手巧，我很喜欢。”
许魏洲睁着眼睛说瞎话，许舒君不好意思地想要把发簪拔下来，反正明日才走，今夜她再修修补补吧。
弄好看吧，不然哥哥说了，谁都知道她做的东西这样难看了。
哥哥却严肃地说：
“给我就是哥哥的了，怎么舒君还要收回去，莫不是要送给别人？”
“哪有！哥哥！我明明是想在弄一下，这个太丑了！你………”
才不丑呢，哥哥很喜欢，许魏洲抱住她，他靠在妹妹身上，认真地说。
“哥哥真的很喜欢。”
“一点也不丑。”
哥哥眼睛有问题了，许舒君红了耳朵，然后推开了哥哥，打破了有些奇怪的氛围：
“我不管，我要出去了。”
“哥哥会等你回来的。”
许魏洲告别了妹妹。
许舒君不知道她送的发簪会被许魏洲在桃夭山上从上到下的炫耀，若是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后悔。
哥哥总是这样。
许魏洲对虚伪的掌门说。
“这是我妹妹送我的生辰礼。”
掌门没眼看，夸奖好好好，他妹妹对他真好，实则心里想着，谁问你了。
许魏洲对怀疑他的长老说。
“哎，是谁的妹妹这么好，还会送哥哥发簪，哦，还是牡丹的，我妹妹最爱牡丹了，哎呀，这不好意思，我妹妹太爱我了，所以才会给我做一根木簪。”
真的很欠打。
这人不是魔，是狐狸精变的吧。
高冷长老的面具下嘴角直抽。
许魏洲才不管，他做完一件事情，看见一个空着的人，不管他们或者她们在干什么，张口闭口就是妹妹妹妹妹妹送他的，简直是骄傲到了极致。
就他有妹妹。
山神听说了，却笑了，她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这把剑，要是知道他妹妹死在了秘境里呢？还会这样高傲吗？
为我所用吧，替我斩杀你的同类。
许魏洲一无所知，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妹妹回来，等待着继续过和妹妹在一起的日子，他没有察觉那些针对于妹妹的恶意在远方滋生。
就这样等待等待。
直到，她并没有如同许魏洲等待的那样，许舒君没有回来。
许魏洲的心口没有抽痛，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二十六岁生辰那一日。
他忽然好慌好慌，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他远去，是妹妹吗？她怎么还不回来？他真的，真的，好害怕。
原来，天魔也会感到害怕吗。
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许舒君她没有在雨水前回到桃夭山上，许魏洲做的长寿面冷了坨了，她也还是没有回来。
“妹妹，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不去看窗外忽如其来的夜雨，只是漠然又默然地低低呓语。
直到这一声声呓语成了大声嘶吼。
许魏洲失了心智，先去找了所有参与过秘境的弟子，他们都说不知道，女弟子们更是一句都不回答。
于是他开始发疯。
那时还没有魂灯，弟子的生死皆看入门时绑定的灵石有没有亮，如果没有，那弟子身死，如果有，那弟子或许还活着。
毕竟半死不活也是活。
而她的灵石已经熄灭。
是谁在害他的妹妹？
绑定的灵石无法无法追溯过往。
那些弟子们无论如何都不说，他更是在长老掌门的窥视下，无法去强制他们说出来。
到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们利用她？”
“是你们，对不对？你们把我的妹妹丢到哪里去了？你们怎么敢的！”
仙人不语，只是将这场雨下得更大，雨浇湿了许魏洲的全身，空无一人，只有他站在切磋台上，台下的弟子们灵气护身，都看着他。
所有人都看着他发疯。
“许魏洲，你愿意为桃夭山而战吗？愿意为人族而战吗？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她还给你。”
山神冷漠地，将所有人都当做了筹码，包括自己，她其实对他的身份早有猜测，只是从未说出。
高位者的态度会影响别人，全山上下，从一开始都讲这位天才，视作耗材。
事到如今，许魏洲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妹妹是被自己牵连了。
他太不可思议了。
这些人怎么敢的？
“你们怎么敢这样做！”
许魏洲愤怒地想要冲到那个秘境里，他可以感知到妹妹还活着，因为他在两人还是幼童时，喂过妹妹一滴血，那滴血能让他知道妹妹是死是活。
但他没能下山，许魏洲被从前做的交易限制在了桃夭山上。
“你们怎么敢那样对她？”
被锁仙刺穿身体的天魔流下血泪。
“你们怎么敢那样欺负我的妹妹啊？把她还给我，把我的妹妹还给我……”
他没有大碍，只是一想出去，便会痛苦地被束缚，这个期限是百年。
他没法去找妹妹了。
怎么办啊，妹妹，哥哥没法保护你，你是不是会恨我？对不起，妹妹，是我没有看穿这些修者的坏心思，才会让你那么危险，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正道之人，为何比我还卑劣。”
他只是想要他的妹妹而已啊。
“还是不愿意做我的剑吗？不愿意为人族效忠？真可惜。”
她并不回答。
山神叹气，那便也不要下山了吧。
她没想过许舒君会活着从千佛莲回来，毕竟，山神也知道，她多弱。
“她一定会回来的。”
许魏洲相信妹妹，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因为妹妹，她一定不会忘记。
但除了相信以外，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无法下山，除了等待，除了相信。
“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后悔你的所有决定，赵芸晴。”
山神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人棋盘，年轻人总是这样热血，谁知道呢。
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她从前也和许舒君一样热血，一样愤怒。
她也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想要做许许多多的事情，赵芸晴从未想过她会变成现在这幅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可是。
人总是会变的。
她已经变成从前自己最厌恶的模样了，许魏洲懂什么？
未来的他，或许也会做现在自己最讨厌的事情。
情与欲并不可怕，可在复杂的人间，只是讨要一个吻，求而不得，或许滋生的阴暗，不比看着至亲至爱死在自己面前，那一瞬间的心悸少。
一个人尚且如此。
赵芸晴只能在她选择的路上，走下去，哪怕以大局为重，是她曾经最厌恶的话，她最讨厌做出救一人，还是救万人的选项，桃夭山神无法回头了。
千佛莲中，天道问许舒君：
“还要继续吗？你身上都这么多伤口了，还不愿意和我合作？”
“不！”
许苒一次一次举起剑，挥开那些白骨，她听不见那些婴孩的呓语。
她只想回家。
她只想回到哥哥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