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金銮薄瑶(8) ...
-
打发了江山和傅香，我来到爹爹的房间，他似乎早就知道我要过来，桌子上摆满了我平素爱吃的糕点。
爹爹的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布衣长剑，典型的侠客打扮，他有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只是因这这份平淡，一双深邃的眼才更显锐利。这人，我从未见过。
爹爹冲我招了招手，笑得慈爱，“快过来尝尝，哭了那么久，一定饿了吧。”我撅起嘴巴点点头，在爹爹面前，我可以撒娇的如同小时候一般。
爹爹叹了口气，“紹音那孩子，我也是近来才知道他的身世。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处理问题，只是……苦了你，也苦了他。”
我努力往嘴里塞着甜点，动作快速而机械，生怕稍微停顿，眼泪就会不由自主的掉下来，满嘴的香甜忽然有些苦涩，我含糊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应的是什么。
爹爹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我打开，是一枚精致的碧簪，花纹奇特，隐约透着贵气。爹爹解释道，“这个簪子，叫做紫宵瑛缡，是御赐之物，也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今日是你十六岁的生辰，我替你娘转交给你。”
我惊讶的打量了好一会，小心的收进盒子里。爹爹顿了顿，又开口问道，“小色，你还记得以前你问起娘时，爹爹是怎么对你形容的？”
我仔细的想了想，那真是一个十分玄妙的答案，“娘是个深明大义且睿智无双的人，让这天下的许多男儿都自愧弗如。”
爹爹叹气，带了一丝怅然，意味深长道，“是啊，你娘是个娘是个深明大义且睿智无双的人，让这天下的许多男儿都自愧弗如。”说完，又笑了笑，“爹一直都没有提过你娘的名字吧？她叫萧若素。”
爹爹说出这句话时，我正端着杯子，大大地饮了一口茶，其后果是，我听后无比震惊，将茶水悉数喷到了他的脸上，几片茶叶贴着脸，看着十分喜剧，而始作俑者的我又不敢笑得过于明目张胆，隐忍地颇为辛苦。
我憋着笑，无比好奇道，“爹说的萧若素，可是重焰城主？”爹爹一边摸着茶叶，一边铁青着脸嗯了一声。我又忍不住问了个相当八卦的问题，“那，萧若素是我的亲娘还是后娘？”爹爹原本铁青的脸，顿时变得黑沉沉，“当然是亲娘。”
我震惊我叹服我天雷滚滚，原来每一段看似幸福的婚姻背后，都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奸夫比如淫/妇。
传言暮将军和萧美人伉俪情深，可又有几人知道，萧美人不但移情别恋，还整出我这么一个小美人。也不知道是暮将军挖了我爹的墙角，还是我爹插了萧暮二人的足。
爹爹被我猥琐的目光反复打量，黝黑的脸色泛起阵阵绯红，万分头痛道，“你这孩子，成天在想些什么。”
事后证明，果然是我太猥琐了，事件始末，远比我想的简单。
原来，我不叫暮色，至少，在八岁以前，我叫做暮凡。
暮凡二字，代表着无限的荣耀，代表着尊贵的地位，在天朝妇孺皆知。
暮萧夫妇二人殉国的那年，沈无风作为二人至交，遵照他们的遗嘱，冒着欺君之罪，带着他们唯一的女儿，隐世到了偏远的汀州。
其原因，毋庸赘述，作为一个八岁的遗孤，既无妖媚祸主的资质，也无勾心斗角的心智，在步步惊心的后宫能够生存下去，其艰辛是无法想象的，而他们的遗愿，也不过是女儿的一世平安。
如今告诉我身世，是因为我娘的另一个遗嘱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需要继承重焰城主之位，她说，将来若遇到什么不测，我需要可以安身的资本。
爹爹身后的男子，是烈焰城的副城主之一，冷遇。他的目的，是接我前去上任。
我拈起一块芙蓉糕，细细品尝。我想我应该表现出震惊，沉重，痛苦，纠结，或者是四者兼备的表情，可是无奈我如何努力，仍旧不得其道。以前想着，若是上天赐我一些不义之财，我必十分欣喜以拜之，如今上天真的赐我一座城，我却颇感惆怅，唯想拜曰，靠之！
那些仿若只是他人的故事，而我不过一旁听者，可见我是多么的随遇而安，也可见我委实没有成就大事的潜质。
我再拈起一块杏花糕，细细品尝。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思索了一些重要且现实的问题：不知作为一城之主，好吃懒做又不思进取，是不是犯法；不知在重焰城，城主在街上吃饭，用不用付钱；不知在重焰城，有没有城主可一妻多夫的曼妙规定；更不知在重焰城，城主偷偷逛小倌馆，会不会被浸猪笼……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对重焰城，一无所知。这个认识不禁让我原本只是惆怅的心情顿时变得忧伤。
此刻，我遭遇了和紹音一样的两难，是留下逍遥于世，还是前去完成使命。想想彼时紹音离开，必定比我更挣扎，因我只是一城，而他，却是一国。
爹爹笑着揉揉我的发，“暮色是个听话的孩子，该勇敢的承担起责任。”我望着爹爹希翼的目光，最终点点头，有些逆来顺受。爹爹叹了口气，眼中有不舍，最终还是苦笑道，“你的身世，一定要保密，所以这次回去，是以沈家大小姐，萧城主干女儿的身份。”我再次点点头，已然淡定。
一夕之间，紹音成了婪昭国的圣子，我成了重焰城的城主，如果此刻肖师太从天而降，告诉我她是月宫中的嫦娥仙子，我也只会微微一笑，深信不疑。
在我十六岁的这一天，巨变顺着命定的轨迹，呼啸而至，颠覆了我的世界，宿命而决绝。我和紹音，或者还有许多人，开始一步一步地走向各自未知的命运。
冷遇走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枚令牌，我郑重接过，玄铁朱墨，这将是我身份的象征。
拜别爹爹，我觉得今天实在承受的太多，疲惫的难以负荷。
皑皑白雪中，凤西楚月华锦袍，执着一柄红面油纸伞，玉立长身，笑得风华绝代。我仍觉上苍待我不薄，有这么一个美好的男子，要与我共度一生。
凤西楚将我的手放到胸前暖着，“我都知道了，以后，我都会陪着你。”我把头埋在他的颈侧，鼻尖荡漾着他沐浴后的清香，深深一嗅，双手环上他的腰，只觉得无比安心，以后，还有他陪着我。
我闭上眼，嗡声开口，“是爹爹告诉你的？”
凤西楚抬手捋了捋我的头发，“嗯，今日我向沈庄主提亲，他告诉我你的身世，然后问我，是否还愿意娶你。”我抬头，对上他含笑的凤眸，明知他必定是愿意的，可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凤西楚缓缓低下头，“至死不渝。”这四个字在吻上我的那一刻，消逝于缠绵的唇齿之间。
我满意地舔舔唇，得意一笑，却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我爹怎敢信你一个外人，不怕你告御状么？”
凤西楚狠狠刮了下我的鼻子，“他知我定不负你。不能，不会，不舍。”
我深深一笑，极为不矜持，然后在凤西楚的唇上重重一吻。
晋阳王大婚的当天，门庭若市，宾客往来络绎不绝，以至于我碍于身高的限制，始终不能亲眼见证仪式的盛大，这狠狠地伤害了我一颗八卦玲珑心，于是，我愤怒了，于是，我坐在院内的角落里，将这股愤怒全部转化为食量，本着针对王府吃不跨也得吃穷的想法，将山珍海味们就地正法。
桌子上杯盘狼藉，每每在吃上，毛球都会与我不计前嫌地同仇敌忾，我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看着它痛并快乐着的小眼睛，心满意足地捧起最后一只油水鸡，惬意地打算独享。
容子陌挤到我身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防备地将油水鸡往身后藏了藏，问地小心翼翼，“你，有事么？”
容子陌抬头，眼神十分沉重，“我，我是想……”
我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的冲动，本想说我是不会把鸡分给你的，但是想着他既然开口，必定是对这只油水鸡肖想已久，十分渴望。于是我心下一软，颤颤巍巍地撕下一只鸡翅膀，表情割肉一般扭曲着，视死如归地递给他，“不必多说，你吃吧！”
容子陌莫名其妙地接过鸡翅膀，“……嗳？”
我快速啃着鸡腿，口齿不清道，“我知你想吃鸡，别客气。”
容子陌慢慢放下鸡翅，脸色十分难看，“其实，我是想……”
我惊讶地瞪着他，十分郁结，想来他是觉得鸡翅太瘦，所以想要鸡腿。吃的太快，被噎的十分难受，我猛地喝了口茶，吐出鸡骨头，“你不用想了，鸡腿已经被我吃完了。”
容子陌终于忍受不了而爆发了，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够了！我是要问你，你和凤西楚当真是暗度陈仓，春风数度，私通款曲，珠胎暗结？”
容子陌的那一掌下去，周围立刻安静了一片，所以，他后面的哪句话，就显得荡气回肠颇为响亮。大家有意无意，皆听了个彻底。我在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的高压注视下，默默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油水鸡，一句话能引述四个成语，容子陌这样的文学功力，不去写小说实在浪费。
我抬头，在众人灼灼地期待中，平静地抢过容子陌面前的鸡翅膀，淡淡道，“原来你不是想吃油水鸡啊，你早说啊，不吃就让给我吧，浪费是可耻的。”
在一众杯碎凳倒，咳嗽连连的声音中，我又默默地啃完了鸡翅膀。
凤西楚走到我身边，悉心地用帕子抹去我唇边的油渍，“我替娘子多谢容公子的关心，六月我与娘子大婚，恭候容公子亲临。”
容子陌似是受到什么重创一般，身形晃了晃，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目光触及我和凤西楚相握的手，带着最后一丝希翼转头望向我爹。
爹爹摸了摸鼻子，众望所归地点了点头。
容子陌却依旧不死心地握住我的手，“小色娘子，若是以后你被凤西楚休了，记得容府永远为你留有一席之地。”
凤西楚满脸黑线：“……”
我陷入沉思：“……?”
抽回手，我不着痕迹地在容子陌的袖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油渍，疑惑道，“为何不是我休了凤西楚？”
凤西楚青筋隐现：“……”
容子陌陷入沉思：“……?”
爹爹及时将容子陌唤回，“子陌啊，过来坐。”
容子陌走后，凤西楚朝我嫣然一笑，好不荡漾，“小色想要休了我？”
我幡然醒悟地看着他诡异的笑容，惊恐地往后退了半步，吞了吞口水，将头摇的眼冒金星，恨不得指天发誓。
凤西楚又是一笑，华姿秀月，“很好。”
我无语凝噎，未语泪先流，訇然委地之时心中只剩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一直知道凤西楚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其小气程度臻于化境，尝御敌于千里之外。我不该一时忘形就掉以轻心，我悔不当初，我追悔莫及。
凤西楚和我冷战了，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喜忧参半地猛地一拍大腿，真他娘的卒郁啊！喜的是，不必担心他会用残酷的手段报复我，使我整日提心吊胆，忧的是，任我哄之骗之告饶之，他皆不为所动。
这场冷战维持了半个月，最终止于我们离开王府的当天。原因是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万字的情书，并于前一天，站在凤西楚的窗前，深情款款地大声朗诵了半宿，内容主要围绕我对凤西楚的忠贞不渝痴情不悔展开层层阐述，最后首尾呼应点明主题。
彼时，凤西楚凭栏而立，玉指拈花，挑眉轻笑，一脸恩赐地问我，“知错了么？”
我垂首作小人状，恨不得泪流满面以示之，“小的知错。”
凤西楚长袖一挥，“嗯，退下吧。”遂关了窗，阻止了我企图窥视其更衣的眼光。
我负手而立，望月长叹，“冤孽呦~”
江山和傅香随着爹爹回汀州，我带着毛球，在凤西楚的陪伴下，踏上去重焰城的路。临别时，我壮志凌云地向众人立下豪言，必定要成为重焰城历史上最伟大的城主。冷遇看我的眼神十分的耐人寻味，且带着赤/裸裸地不屑。
自晋阳而过，时常会听上了年纪的人津津乐道当年二王一肖的情史。不过奇怪的是，虽然地处晋阳，这里的人却更愿意相信淮南王君瑾瑜和肖女侠才是真心相爱的一对，因为时至今日，每年肖女侠的忌日，君瑾瑜还是会只身前来扫墓。是故，肖女侠当年丧命的悬崖，如今已成为少男少女朝拜的圣地，祈求能遇到矢志不渝的爱情。
我央着凤西楚也带我去看看。
一处墓碑杂草丛生，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依稀刻着吾妻肖什么珠之墓，右下角刻着一个裕字。
另一处墓碑，精致的拓印了一副美人泛舟图，除了下角一个瑜字，就没有任何文字的在其中。周围整洁干净，看得出时常有人打扫，墓碑前的摆着一束新鲜的铃兰。
我想，君博裕的爱是存在心里，而君瑾瑜的爱，活在他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金銮薄瑶(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