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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绿腰微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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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焰城位于天朝与祈国相交之处,是个四季分明物阜民丰的地方。
我们到达重焰城的地界时,已是春暖花开和风细雨的季节。
一路上我兢兢业业地刻苦研究了历朝历代明君霸主的丰功伟绩,以及功臣名将的谋论兵法,我深以为想要成为一个名垂千古且永垂不朽的城主,一定要借鉴前人的智慧,然后实现自我的突破。
废寝忘食了两个月后,我忧伤的发现……我胖了,这一揪心的事实,全赖凤西楚过人的厨艺,而后我深刻反省,发现了一件更另人揪心的事实,除了野史秘史外,我竟然想不起任何关于帝王们励精图治的故事。
我安慰自己,野史秘史也是史,同样浓缩了自古以来人民群众关于阴谋与爱情的智慧精华,现在,我已然可以算是博古通今的爱情政治家了。
此刻,我执着一枚白字,反复思索后,颤颤巍巍地落下,然后在凤西楚的悠然一笑中,发出了我两个月以来的第一千零三十五次叹息,唉,又输了。
自从在王府,凤西楚与爹爹秉烛夜谈且对弈至第二天傍晚后,爹爹逢人便夸,凤西楚无愧江湖第一美人之称,当真是惊才绝艳。爹爹下棋不是第一次输,唯独对凤西楚赞赏有佳,我不禁十分好奇,凤西楚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才得了惊才绝艳的评价。
我将心中的好奇告诉凤西楚,他抿唇不语,拿出一个棋盘,叫我自己领悟。在一场场惨不忍睹的厮杀中,我顿悟了我觉醒了,我冲凤西楚嘶吼道,让我多下一子会死啊,能不能别在三步以内秒杀我。凤西楚的回答很精辟,精力有限,实不愿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于是我愤怒了,于是便有了我那一千零三十五次的叹息,于是,我终于心悦诚服了。
我郁结的撤了棋盘,朝凤西楚的方向挪了挪,蹭到他的怀里,拿起一串葡萄,吃的十分欢愉,想着要不要顺便小憩一会。
毛球缩成一团,窝在凤西楚的脚边,一脸满足。我想有它跟着,不知重焰城又有多少俊秀的小公子要遭殃。迎来了一个不着调的城主还不够,还要迎来一只更不着调的断袖猫。
目光朝冷遇扫去,立刻换来他的一记冷眼,我心虚的把头换了个方向,假装我刚才只是完全是想要看空气而已。我承认,作为一个还未掌权的领导,我是失败的,因为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把最不能得罪的下属得罪的如我这般彻底。
刚出京城那会,我还是个踌躇满志壮志凌云,一心想要成就伟业的年轻人,所以一日闲来无事,我向冷遇好奇打听,城主之于重焰城,是怎样的一种阶级存在。那时冷遇还没有对我有任何的仇视或不满,遂好心解释道,城主是最高权利的统治者,没有之一,即可以随心所欲。
我听后大为惊喜,决定当下立刻试试。于是,我让他跟着马车跑了两天一夜,让他去相隔十几里的县城为我买一个烤地瓜,让他捕了一下午的鱼后告诉他我想吃一只叫花鸡,然后把鱼全部放生了……如果不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一脸寒霜的大男人扭腰摆臀,我想我甚至会让他跳舞来解闷。
总之,在无数次的试炼中,我深刻的领悟到,他诚不欺我。
后来我们就此结下了梁子,其实,仔细想想,我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知道,所谓的随心所欲到底可以随到何种地步,而恰巧,他是唯一可供我试验的对象。
所以,我和冷遇的不对盘,我只能用两个字来总结:天意!
空气带着淡淡地温暖之气,我支起车窗,一股微风刮过,带来各种花香。当然,如果能忽略渐渐浓郁的血腥味,我想这一定是个惬意的下午。
冷遇显然比我察觉的早,当我感觉不对劲时,他早已出了马车。
我皱眉,扯了扯凤西楚的袖口,他缓缓睁开眼,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将我往怀里搂了搂。
我哀怨的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颇为失望,本以为按照一般话本小说的模式,此刻,必定有一股黑暗势力对我这个即将到任的城主虎视眈眈,欲将我扼杀于掌权之前,而我,就可以借此最大限度的发挥我的智慧与魄力,历经磨难,最终成为史上最伟大的城主,从此受尽后人景仰。
好吧,我承认,是我想多了。
挣脱开凤西楚的怀抱,我好奇的探出脑袋,才发现冷遇一直站在马车的前方,抄着手闲适冷静的望向前方,我于是更加好奇,又往前探了探,顺着他的目光,最先看到的是蜿蜒的血迹,然后是三具男子的尸体,看着打扮,依稀能辨别出应该是传说中的绿林人士,即所谓的强盗。
最后,我的目光终于定格手执弯月刀的女子身上,她有着一张太过凌厉的脸,英挺的眉宇,冰冷地深瞳,还有唇角坚毅的弧度,怎么看都不能说是美的,可是很奇怪,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魅力却十分吸引人。她身着一件男子的黑衣,只是在袖口和腿脚处都细绳捆绑的干脆利落,头发也是如男子一般高高束起,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目前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将男装穿的如此到位如此合适的女人。
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对看似恋人的男女相拥而立。一个白净的男子,三十岁上下,书生模样文质彬彬的打扮,只是他盯着黑衣女子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善意,甚至是带着厌恶和憎恨。他怀里的女子,是典型的江南姑娘,姿若扶柳,窈窕纤细,蓝色的发巾将发髻包着,一张小脸上,五官淡的如同水墨画,唯独一双水润的眸子,我见犹怜。
就在我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定格时,那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先开了口,“芸娘多谢姑娘相救……”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旁的男子打断,“芸娘,何必谢她,说不定这伙强盗就是她派来的。”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是男子的眼神却是无比的温柔。
说罢,他转头看向黑衣女子,声音徒然增高:“两次三番的为难我们,你到底是谁?!”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质问,可我还是看到了黑衣女子握刀的手几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一滴鲜血顺着刀尖坠落而下,萎靡颓败,在地上开出一朵极其艳丽的花。
额前的碎发随着微风摇曳出流畅的弧线,她再次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你不记得了么……梁令,万俟秋。”男子眉头紧锁,似在思考,又似厌恶到不愿思考。
她看着他,那样复杂的眼神,他们不懂,可我却是懂得的,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姑娘,她是世间最冷血的杀手,可却用生命完成了她对于爱情的忠诚和信仰。这样的眼神,隐忍而绝望,我以为我终身不会再看见。
冷遇忽然掀开门帘,害得我猛然一惊以至于撞到头。再往窗外望去时,那个叫做万俟秋的黑衣女子已经不在了,而那个男子,背着芸娘,也渐行渐远地朝林中走去。
夜晚,我们在城外的一间小客栈留宿,预备第二天一早入城。
躺在床上,我以为我会因为第二天的迎接仪式而兴奋的难以入睡,抑或是会想起龙漪和安寻,可是都没有。昏然入睡的那一刻,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可意识却变得无比清明。
还是五岁那年的桃花林,许久没有梦到的场景,我轻车熟路的走到开的最艳的那棵树下,果然看到一袭白衣模糊的身影,那是我的小狐仙,我以为我会像之前一样,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可是,这一次他却忽然分花拂柳向我走来,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我的心尖,他忽然开口,我该是恨你的啊,该是恨你的!
他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将我活生生的撕裂开来。我忽然变得慌乱起来,朝他哭喊着跑过去,别恨我,求求你别恨我!
然后画面忽然一变,氤氲的雾气四散开来,已经不见了小狐仙,只留高耸入云的玉石抬阶,我用力的往上跑,只觉得我得找到我的小狐仙,玉阶两旁的宫灯似鲜血般凄艳,空中隐隐穿来梵经的痴呓,让我头痛欲裂。
阶梯的尽头,是一座大的无边的辉煌宫殿,霏霏烟雨中,一个红衣女子悠悠立着,她抬头,眉眼一点一点地印入我的眸中,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我明白,那个红衣女子就是我,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菱花已经由眉心开到右眼下,她是如此的哀伤,她说,暮色,这是你逃不开的宿命。
我惊恐的连连后退,无法想象为何会看到自己,然后,我看到了她身后同样一袭红衣的男子,金眸银发,举手投足间魅惑天成,他朝我温柔地笑着,却让人心生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觉得骨骼都冷的发颤。我记得他的名字,玄吟,婪昭的国师。
画面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玄吟抬起红衣女子脸,深深地吻了上去。我想尖叫,想叫他住手,甚至,我是想杀了他的。
猛然睁开眼,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啪的一声,烛灯忽然被打亮,我眯着眼朝桌前望去,凤西楚正担忧的看着我,一室灯火散漫地落在他白色衣帛之上,风华溢彩流光。
他灭了火折子,走近我的床边,用丝巾一点点地拭去我脸上的水渍,柔声道,“做噩梦了么?”我点点头,心中充满巨大的不安,只好坐起身紧紧地抱住他。
凤西楚一下接一下的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笑道,“是什么梦让你如此害怕?”
我抬头望进他的眼中,然后看到了自己慌乱的神情,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我闷声开口:“我梦到你不要我了,然后和毛球私奔了。”
凤西楚的身形一抖,沉默了,“……”
我知道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也知道凤西楚不会拆穿我。我并不是要隐瞒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梦实在是匪夷所思,玄吟强吻我,比凤西楚携毛球私奔听上去还教人不可思议。我想,大概是他带走紹音的事情,对我的触动太大了,以至于至今耿耿于怀,做梦都是他阴魂不散的身影。
后半夜我是在凤西楚的怀中渡过的,再也没有做梦。
第二天一早,我睡眼朦胧的被人唤醒,本以为是凤西楚,但仔细一听竟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我睁开眼,第一想法是,真是一个圆润的小姑娘啊,十四五岁的模样,圆圆地眼睛,圆圆的脸,还有一对圆圆的酒窝。
见我醒来,她似乎十分兴奋,一下子跪了下去,“奴婢小惠,是副城主派来伺候城主的。”许久没有被人伺候过,我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哈欠,“起来吧,以后没事就别跪了,我很随和的。”
小惠回了一声是,便丝毫不扭捏的站了起来。我满意的点点头,冷遇看人的眼光还是比较精准,这个小姑娘十分对我的胃口。
小惠拿来一套样式十分繁复的暗红色裙衫,我皱眉摇摇头,“这件太麻烦了,换一件吧。”小惠点头一笑,“我也觉得,城主这般好看的人,不用这样的衣衫陪衬也是倾国倾城的。”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笑,她却忽然有些害羞似的红了脸。我摸了摸脸,才想起来,自出了京城,红疹就自愈了。
下楼后,冷遇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对于我没有穿正装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在意。
凤西楚今日一袭月华长袍,眉目如画,广袖飞扬,缈然宛有仙人之姿。手腕轻转,一柄玉扇倏然打开,几朵桃花浅浅勾勒,似开在眼前一般。依旧是那个笑倾天下一朝楚,漫卷云烟千秋变的似锦公子。
巍峨的城墙越来越近,我坐在车里忽然有些紧张,紧紧握住凤西楚的手。他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一直做的很好,别担心,我在的。”
我点点头,听着城门缓缓打开,接着是车轮慢慢前进的声音,之后,更多的是百姓们议论或欢呼的声音。
车帘被悠悠掀起,小惠想来搀扶我,我摆摆手,表示自己可以。整了整衣襟,我摆出平生最为端庄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出车厢。
街道比我想象的宽,也十分繁华,人头攒动,肩摩踵接,见我出来,人群微微骚动,喧哗之声更为明显。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佯装平静的扫视人群,这些,都将是我的子民啊。一种自豪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我想,我得拿出一个城主的威仪,我冲众人挥挥手,准备开口讲些什么。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我惊讶于重焰城百姓们严明的纪律性,挠了挠头,他们安静的太突然,我还没有想好讲些什么。
我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个声音低呼,“那个像谪仙一样的公子,就是我们的新城主吧!”
我惊讶的朝身边一看,凤西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左侧,而他听到这句话时,明显也十分诧异。
接下来的场景就十分的戏剧化了,让我爱恨不能。
众人显然是达成了共识,齐齐拜倒,朝凤西楚高声呼喊,“城主万福!”与此同时,鞭炮礼花齐鸣,热闹非凡。
冷遇讥讽一笑,然后移开目光。小惠呆若木鸡迟迟缓不过神。凤西楚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摇玉扇,有着隐忍的笑意。而我黑着一张脸,在欢声雷动的人潮中,显得很不合时宜。我猜到了过程,但这个烂尾的结局委实是我始料未及的。这件事只能说明,通往成功的路,往往是心酸而充满艰辛的。
眼看人群欣喜若狂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拉过凤西楚,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果然不出所料,人群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偶尔听到低低地抽气声。
机不可失,我稳了稳气息,朗声道,“我,沈暮色,从今日起便是重焰城的城主。我以我的性命起誓,爱戴我的子民,福佑苍生。”当我说完这句话时,明显感觉到众人的表情由惊讶变为惊恐。
我咳嗽了一声,手环上凤西楚的腰,“这位是我的未婚夫,你们可以称呼他为城主夫君。”人群的脸色瞬间由惊恐变为惊惧。到是凤西楚淡然一笑,晃了晃扇子,似乎对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很满意。我这么做,除了引起大家注意,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挡了凤西楚的桃花。
后来人群是怎么散去的,而我又是怎么进入城主府的,都让我十分恍惚,只觉得我每每进入人生的新阶段,都要遭遇不测,譬如出师不利,当初找寻凤西楚如此,而今上任,亦是如此。我没想到的是,我留给重焰城百姓的第一印象,竟会是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