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金銮薄瑶(1) ...

  •   窗外,大雪漫漫,一望无垠的街面上厚厚地铺了一层雪毯,行人熙熙攘攘地来回穿梭,留下密密地脚印,偶尔有马车碾过长街,溅起零星雪花。

      客栈内,众人广坐处,说笑声,划拳声,交织着管弦弹唱之声,热闹一片。

      我捧着杯子喝了口热茶,真不愧是京城的邻县,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在离开浅邙山,我和凤西楚一路北上,三个月走走停停,终于快到京城,此刻,已和江山约定的时间,晚了五个月。

      我窝在红木椅上,裹了裹身上的兔绒披风,眯着眼,让自己看上去尽量虚弱一些,气若游丝的冲凤西楚伸出微颤的手指,“小楚公子,我们能在客栈再多呆两天么?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凤西楚正襟危坐,闻言略有些惊讶,他顺势把手指搭在我的手腕,眼中精光一闪,担心道,“让我看看,千万别病了。”他冰凉的手指快速压在我的脉搏处,我心里暗呼,糟糕。

      弹跳起身,我想收回手,可是凤西楚的力气却大的让我动不得,我悻悻一笑,“我说笑呢。我怎么会生病呢,你看,我壮的像头牛一样。”说完我就哞的叫了一声。

      我并不是怕凤西楚,而是怕他手里的药。想到被他从浅邙山树林里捡回去的那次,连续十天一日三顿的药,真可谓是苦不堪言啊。

      凤西楚认真的检查了一会,就在我昏昏入睡的时候,他忽然沉声道,“暮色,你确实是病了。”

      我不解的看向他,以为自己幻听,“……啊?”

      凤西楚向后靠回椅背,并着双指自鬓间撩起一缕青丝,缓缓直捋而下,严肃道,“据我观察,你是吃的太多积了食。我建议你,日后三餐可以改为一餐。”早该想到,我担心的不应该是他察觉我装病,而是他明知我装病,却选择将错就错。

      我忽略掉他眼中戏谑的笑意,大义凌然道,“我还是决定以毒攻毒,每日再加一餐,你知道的,我的胃,不给它点颜色看看,它是不会学乖的。”说完,我生怕凤西楚再语出惊人,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小楚公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凤西楚抽回自己的袖子,无奈捋平,颔首表示同意。

      我愁眉苦脸地对向凤西楚,几乎泫然泪下,“小楚公子,这几天连着赶路,我的身心都憔悴了呢。”我猛地吸气,使双颊快速凹陷,试图证明我真的憔悴了。

      凤西楚抚额轻笑,饶有兴趣地冲我眨眼,“你这几日,为何不问我何时到京城。”

      他不提还好,一说我就立刻心酸起来,自从出了浅邙山,我几乎天天问他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永远都是快到了。可怜我那时还很单纯,竟然轻易的相信了他,于是,就在我的热切期盼下,那句“快到了”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我满心希翼的凝望着凤西楚,“小楚公子,我们何时到京城?”

      凤西楚用手支着下巴,弯唇一笑,“快到了。”

      我眼眶中徘徊已久的两颗清泪,瞬间滴落了下来,我怎么会,又信了呢?唉。

      凤西楚用手指扣了一下我的额头,笑得开怀,“这次是真的快到了。大概还有十几里的脚程,如果快的话,下午应该就能到了。”

      我顿时内心激动得惊涛骇浪一般,只觉得这句话真是动人心弦。

      凤西楚结账起身,我抱起暖炉紧随其后。

      一阵狂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过,我冷地缩紧身子,揉了揉被风迷住的双眼,抬头就看到凤西楚欣然静伫在路边,玉雕般深隽俊逸眉眼在雪色银芒中愈发清晰明亮,长发束起随风摇曳,几处发丝落在颈间的狐尾上勾出水色,素手支着一柄油纸伞,红色的伞面衬着他一袭白袍,铅华洗净,流影似霞。

      凤西楚身边立了一匹马,红缨玄鞍,而马车却不见我踪影。凤西楚翻身上马,冲我遥遥一笑。我走到马前,仰头疑惑地冲凤西楚道,“小楚公子,我们是要骑马到京城?”

      凤西楚伸出食指,轻轻地晃了晃,然后又指指自己,笑的如沐春风,“是我,不是我们。”

      我大惊失色道,“……那我呢?”

      凤西楚抽动缰绳,驾着马缓步移动,声音从风中穿过,“跟着。”

      直到凤西楚骑马行了三丈远,我才反应过来,挪着步子费力的跑了上去。雪很厚,每一步抬起都很困难,我想吼他,可是冷冽的寒风扑入口腔,嘴巴几乎都瞬间冻住。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脚已经僵硬地如灌铅一般没有知觉,手中的暖炉也已凉却,倒是我在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它一般。呼吸时,白雾弥漫眼前,身上的披风让我有些不堪重负。

      已经到了郊区,人烟稀少,天地间一色的白。我躺在地上,闭上眼,打算就这样自生自灭。

      马蹄声规律地在耳边响起,越来越近,我暗暗一乐,中计了。

      忽然一捧雪落在我的脸上,我猛地打了个冷颤,坐了起来。睁眼就看到凤西楚欠扁的笑意,“果然是壮硕如牛,虎虎生威。”

      为什么和我想想中的一点都不符,没有温柔的浅呢,没有关切的怀抱,现实果然一直都很残酷。我委屈地捶打着凤西楚,“你才是牛呢,有你这样夸姑娘的么。”

      凤西楚巍然不动地任我发泄,叹了口气,“本来还想抱你上马,不过看来你并不需要。”

      我立刻乖巧地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小楚公子,我腿疼脚疼浑身都疼,站不起来。”说完朝他伸出双臂。

      凤西楚好笑的抱起我,朝白马走去,“比起在浅邙山中的树林里,这次感觉如何?”

      我诚实的摇摇头,“都不好。”

      凤西楚满意一笑,把我放到马背上,随后侧身上马,“那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跑出去?”

      我又诚实的摇摇头,“不敢了。”

      拍了拍我的头,凤西楚驱马前行,随后勾唇一笑,“很乖。”

      我发自肺腑的点点头,“公子夸的是!”

      凤西楚:“……”

      入了上京城,我才见识了天子脚下真正的繁华。十里长街,华灯璀璨,护城河岸边商贩行人摩肩接踵,讨价声交谈声鼎沸喧闹。路边的各种酒肆茶馆内众人张袂成帷,透着新年的余味。

      我心猿意马的左顾右盼,直到进了一家大的客栈,房间是凤西楚早就订好的。

      把我放到床上,凤西楚脱去我的鞋袜,脚上的冻疮我自己都看着不忍。他似笑非笑的摇摇头,“这算是惩罚你还是惩罚我。”替我上好药,他又小心翼翼的帮我把被子盖好,抬头问道,“晚饭想吃点什么?”

      此时不捞顿好的,更待何时,我急忙脱口而出,“什么好吃我吃什么,什么贵我吃什么。”

      凤西楚净了手,正用帕子擦拭着,笑意盎然道,“你还真不客气。”

      我点头表示认同,“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总要吃开心了不是。”

      凤西楚认真的想了一会,“这个季节吃绒螯蟹应该不错,受寒后肉质收紧,口感更细腻。”

      我咽了咽口水,“就吃这个。”

      凤西楚笑着出门,不一会小儿就端着四盘菜进来,清一色的绒螯蟹,色泽澄亮,香气诱人。果然深知我的原则,凡是吃的都要一次性吃够本,我对凤西楚的体贴感到很满意。

      我正准备开动,凤西楚忽然端上来一碗药,挡住了我的手。药香弥漫,我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巴,皱眉拒绝。

      于是,凤西楚在我灼灼的视线下,撤掉了一盘绒螯蟹。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犹豫地再次摇了摇头。

      于是,凤西楚又笑着撤掉了一盘。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闭上眼还是坚持摇头。

      于是,凤西楚的笑意愈发深邃,悠然地再撤掉一盘。

      终于,我盯着桌子上唯一的一盘绒螯蟹,痛心疾首的点了点头。

      凤西楚把药递给我,幸灾乐祸道,“你又成功地演绎了一遍螳臂当车。”我抚着隐隐作痛的胸腔,一口气把药灌入嘴中,咂咂嘴,觉得有些奇怪,“小楚公子,为什么这次的药不苦了。”

      凤西楚摇开扇子,有意无意地晃着,“知道你怕苦,我换了方子。”冬季配扇,明明有故作姿态之嫌,可是玉扇在他的手中,天然的风流之气溢于言表,让人觉不出丝毫的突兀。

      我眼瞅着被撤掉的三盘绒螯蟹,怒火攻心的拍案而起,“你为什么不早说?!”

      凤西楚拢起扇子,在掌心一敲,“因为你没问啊。”

      我撇了撇嘴,心疼地讨价还价道,“那三盘绒螯蟹,你得还给我。”

      凤西楚忽然变得踌躇起来,“你确定?”

      我担心他又使诈,索性自己上手,左右开弓的吃了起来,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第二天一早,凤西楚来敲门,说要启程去此行的目的地,晋阳王府。

      我睡眼朦胧地收拾妥当,打开门迎上他古怪的神色,我疑惑的低头打量自己,衣服没穿错啊。凤西楚神奇地从身后变出一面铜镜,我定睛一看几乎晕厥过去,一夜之间,我的脸颊上不知为何出了许多红疹子。

      我急的一下子哭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凤西楚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大概……是昨夜的药和蟹相克所致。”

      我震惊,心中凉了一片,“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凤西楚苦恼地按着额角,“我看你兴致颇高,不忍拂了你的心思。”

      我咬着牙控制着自己忿然的情绪,“所以,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吃完四盘绒螯蟹?”

      同情的摸了摸我的头,凤西楚解释道,“其实吃一盘应该是不要紧的。我也委婉的提醒过你,真的确定要全部吃完,你当时用行动证明的很决然。”

      我欲哭无泪,“这能治么?什么时候能好?”

      凤西楚惋惜地摇摇头,“只能自愈,至于时间,要因人而异,可能一天两天,也可能一月两月。”

      眼泪在眼眶中打着旋,我哽噎道,“要是一辈子不好,我这样可怎么嫁人啊。”

      凤西楚自怜的指了指自己,神情哀怨道,“你这样嫁人,委屈的也不是自己。”

      我立刻收回眼泪,笑逐颜开的冲他一乐,反正这张脸我自己也看不到,以后慢慢恶心死你,叫你再使坏。

      最近京城出奇的热闹,一个是正值新年,另一原因则是年近四十的晋阳王君博裕终于梅开二度,即将迎娶苦守他二十年的前太傅之女戚念薇为正妃。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晋阳王府吃喜酒,顺便和我爹汇合。

      沈无风和君博裕相识的时候,正值一指轩辕在江湖上声名鹤起,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至交。

      不过后来的几年,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过得很动荡。

      一年之内,太子被废,流放边疆,先帝随后猝然辞世,夺位之争又死了四位皇子,只剩下五皇子君睿渊,八皇子君博裕和九皇子君瑾瑜。此后不久,君睿渊便在两个弟弟的辅佐下,顺应天命的登上了帝位,年号永兴。

      每朝每代最令人心驰神往,欲罢不能的莫过于那些或是离奇或是纠结的宫闱秘史,当然,作为新帝,君睿渊也不甘人后,只不过那一段精彩的爱恨纠葛,主角并不是他,而是后来并封二王的君博裕和君瑾瑜。

      那时朝廷刚太平,大家都还是年轻人,正值春心萌动之时,君瑾瑜出游淮南,无意间被一位侠女所救,一见倾心,瞬时天雷勾地火,爱如潮水一发不可收拾。

      永兴三年,皇宫的家宴上,嘉佑帝君睿渊终于迎来了,自他登基后就游手好闲几乎不闻朝政的君瑾瑜。君瑾瑜是在众人酒过三巡的时候才迟迟赶来,入宴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旨,欲娶相恋两年的爱人肖女侠。

      嘉佑帝一听表示很高兴,这可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件皇室的喜事啊。于是也不怪罪胞弟的不懂礼数了,也不计较肖女侠无迹可寻的出身了,金手一挥,谕旨一下,当场就封君瑾瑜为淮南王,并把肖女侠指给了……君博裕。

      是的,正是刚封地不久的晋阳王君博裕。

      事情发展到这不免让人莫名其妙,一些深谐君心难测之道的人曾分析,这个举动无疑是一个根基不稳年轻的帝王,对于他有威胁之势的人的缜密地试探。如果君瑾瑜安然接受,君睿渊也并不会因此就对他放松警惕和猜忌,而他若是不接受,正好以此为由,将他就地正法。兔死狗烹,自古逃不掉。

      在爱人和性命之间,君瑾瑜选择了后者,让人惋惜之余不免要感慨一句,造化弄人啊。

      对于这件事,我的奶娘却坚持,嘉佑帝之所以指错了婚,完全是因为他的酒量太差喝高了。他第二日清醒后也曾后悔自己一时糊涂,断送了胞弟的大好姻缘。是故在君瑾瑜离京南下的那天,嘉佑帝率文武百官亲自为其送行,并送上绝色佳人数十名,并嘱咐君瑾瑜什么都不必操心,只需安心在淮南为皇室开枝散叶。

      在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中,最无辜的莫过于憨厚温雅的君博裕和美丽娴静的肖女侠。百姓无不期待着这场本是将就的婚姻,会有个惨淡的收场,可是君肖二人却相敬如宾,过起了举案齐眉,神仙眷侣般的安逸生活。

      这一过,就过了五年。

      就在人们渐渐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淮南王忽然率五万大军行至晋阳城外,扬言势必要回自己的骨肉,那个四五岁大的晋阳王府的小世子。

      世人纷纷猜测,到底是肖女侠当年嫁于晋阳王的时候,已是珠胎暗结,还是淮南王对当年夺妻之恨耿耿于怀,养兵蓄锐五年,兵临城下只为夺回挚爱。

      可是四五岁大的孩子,从长相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而晋阳王府的产婆,自然也不可尽信,一时间这场对峙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淮南王和晋阳王剑拔弩张,争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嘉佑帝作为一国之君,做了一件极具人文关怀的事,将晋阳王妃母子接入了宫中,并与其促膝长谈了数日,从女娲补天讲起,细数历朝历代碧血丹心,忠肝义胆的英雄儿女。

      后来,晋阳王妃回去后,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抱着儿子跳崖了。显然,肖女侠这一大义之举,和嘉佑帝的循序善诱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

      比起淮南王的目眦欲裂,晋阳王则淡定的多,心灰意冷的他不久后也跳入了那万丈的悬崖,幸好被人所救,只伤了一条腿。可怜肖女侠母子最终落个尸骨无存,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这时,嘉佑帝觉得两个弟弟都冷静的差不多了,于是发挥了一个帝王的作用,将孤苦无依的晋阳王接回了京城,而淮南王,收了兵权,返回淮南,并责令永不得入京。

      帝王心术,至此体现的淋漓尽致。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